風(fēng)格類·筆意幽冷的宋詞藝術(shù)技巧|風(fēng)格|特點|特征
【依據(jù)】 碧山 《水龍吟》諸篇,感慨沉至。詠牡丹云:“自真妃舞罷,謫山賦后,繁華夢、如流水。” 《詠海棠》 云: “嘆黃州一夢,燕宮絕筆,無人解,看花意。”感寓中出以騷雅之筆,入人自深。《詠白蓮》云:“太液荒寒,海山依約,斷魂何許。”又云:“三十六陂煙雨。舊凄涼、向誰堪訴。如今漫說仙姿自潔,芳心更苦。”寫出幽貞,意者亦指清惠乎。《詠落葉》云:“渭水風(fēng)生,洞庭波起,幾番秋杪。想重崖半沒,千峰盡出,山中路,無人到。”筆意幽冷,寒芒刺骨。其有慨于崖山乎。(陳廷焯 《白雨齋詞話卷二》)
【詞例】
水 龍 吟
落 葉
王沂孫
曉霜初著青林,望中故國凄涼早。蕭蕭漸積,紛紛猶墜,門荒徑悄。渭水風(fēng)生,洞庭波起,幾番秋杪。想重厓半沒,千峰盡出,山中路,無人到。前度題紅杳杳。溯宮溝、暗流空繞。啼螀未歇,飛鴻欲過,此時懷抱。亂影翻窗,碎聲敲砌,愁人多少。望吾廬甚處,只應(yīng)今夜,滿庭誰掃?
【解析】這個詞條是說詞人寫景言情,語意幽怨、凄冷,讀后使人覺得凄寒難禁,如有寒芒刺骨。筆意幽冷,意境幽冷,這樣的詞實在不多,此宋詞自不必說。南宋詞中辛派詞人作品中有的偏于悲壯蒼涼,但仍不乏激越慷慨之音。文天祥做為亡國孤臣,其詞十分凄惻,但總是英雄末路之悲,“有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之意”,(劉熙載 《詞概》)“風(fēng)骨甚高”。(王國維 《人間詞話》)而王沂孫做為遺民詞人,本無英雄氣慨,惟余惓惓故國忠愛之心,身世之悲,君國之恨,結(jié)成一襟幽怨。因而其詞多著冷色,意境凄涼幽冷。
《水龍吟·曉霜初著青林》 是一首詠物詞。但,如陳廷焯所言,詞人“值宋室敗亡之后,故其為詞也哀以思。”(《白雨齋詞話》)落葉本身就帶有悲劇色彩,在詩詞中更是飽含蕭瑟冷寂意味的抒情意象。作者寫此詞時,南宋已亡滅幾年。亡國失家,奔走流離,友人星散,處境實是悲慘。再者,南宋亡時,詞人年約二十六七,正逢盛年,而其人又忠愛最厚,其“碧山”之號,取于杜牧詩“碧山終日思無盡”,其意為“青山故國,有余思焉。”陳廷焯對王沂孫頗有深識,評之為“詩中曹杜”,并說“詞人有此,庶幾無憾。”了解到這些,我們可以想見王沂孫作此詞時凄絕欲斷的心境和情感,也就明白詞意何以如此地凄寒幽冷了。詞人把被嚴(yán)霜摧殺枯敗飄零的落葉,同亡國之初滄海桑田巨變之后的蕭索、荒涼、冷寂的時代氣氛以及人們悲哀、絕望的心理情感融合起來。因而,其凄寒幽冷之意無處不在,無時不有。霜染青林、木葉已開始飄落,破碎的山河更加凄涼了。隨著西風(fēng)的吹襲,落葉蕭蕭,是處堆積,人家的庭院,更是門閉徑荒,一片冷寂。渭水風(fēng)生,落葉滿城,洞庭波起,木葉蕭蕭,這樣國亡人悲,舉國衰颯的涼秋已經(jīng)是幾次重度。想那帝昺被元軍追迫之地的厓山,也該是草木枯落,山峰盡露。那里留下了斷人心腸的悲哀,想來不會有人重到; 千山重重,無邊落木,又是怎樣的荒寂呀。詞人的目光好象掠過了南宋的大地,只覺陰風(fēng)四起,草木搖落,萬象凄冷。令人舉目凄茫,身心寒徹。下片詞人集中抒寫情懷。他想到,文人士子傾心向往的皇都,現(xiàn)在也只能是花自開,水自流,一片冷落,以前向往的求取功名的盛事,永遠(yuǎn)也不會再有,自己的世界全都?xì)缌恕O旅嬗钟镁拔锖嫱小L焐淹恚吽唤校硌銡w飛,又落葉亂飄,響聲碎屑。種種景物,陰暗幽冷,詞人更感無限凄涼。可砌上落葉,又把他的愁思引得更遠(yuǎn): 家園何處?落葉誰掃?思念家園心中酸楚,可那里又是個更加荒涼的所在。下片詞境偏狹而幽深,幽冷之意更為深切。
幽冷凄寒是一種涂滿冷色、暗色的悲劇性的藝術(shù)境界,司空圖 《二十四詩品》 中有“悲慨”一品,意境與此相近:“大風(fēng)卷水,林木為摧,意苦若死,招憩不來,百歲如流,富貴冷灰。大道日往,若為雄才,壯士撫劍,浩然彌哀,蕭蕭落葉,漏雨蒼苦”,以此來描述王沂孫那些追思故國,發(fā)抒螀懷、冷緒的詞篇的境界,確實非常合適。幽冷凄寒的悲劇意境有著特殊的審美價值,它表現(xiàn)出在生活的巨大沖突中,在不可超解的社會矛盾中,人們心靈的震顫和那種追思體味的柔韌、執(zhí)著。這是人類思想性靈中最幽隱又最有蘊含、最有深度的部分。把痛苦和悲哀展現(xiàn)出來,并賦予它優(yōu)美的詩意,如同化腐朽為神奇,使我們看到了生命,在面臨摧殘與扼殺時候所顯示的奇異力量,這就是一種悲劇美。明代以鐘惺、譚元春為代表的竟陵派曾提倡寫人的 “幽情單緒”,鐘惺在 《詩歸序》 中說:“真詩者,精神所為也。察其幽情單緒,孤行靜寄于喧雜之中,而乃以其虛懷定力,獨往冥游于寥廓之外。”詩詞不能都寫這種幽情單緒,但這確實是人的一種情感境界。不過,如不是遇到了地老天荒的劫難,人們是不愿意進(jìn)入這一感情領(lǐng)域的,所以,宋詞中的這種意境,也只有在遺民詞人的作品中才能看到。
南宋末詞人鄧剡于厓山兵敗,投海殉國,被元兵救起,俘獲,后被放還。如此遭際,其詞境之悲愴凄冷自然可知。其 《唐多令》 寫自己放還后流落金陵的見聞感慨。其下片云 “寂寞古豪華,烏衣日又斜。說興亡,燕入誰家?惟有南來無數(shù)雁,和明月,宿蘆花。”江山易代,恍如隔世,無限的蒼涼凄冷,令人百感茫茫,心魂欲斷。張炎在宋亡之后,有不少感慨興亡,自悲身世,抒寫苦情幽緒的感傷之作。詞中充滿了黍離之悲,憂傷憔悴,追懷往昔,百感生心,悲不自勝。如 “更凄然,萬綠西冷,一抹荒煙。當(dāng)年燕子知何處,但苔深韋曲,草暗斜川。”“無心再續(xù)笙歌夢,掩重門,淺醉閑眠。”(《高陽臺》)“嘆江潭樹老,杜曲門荒,同賦飄零。乍見翻疑夢,對蕭蕭短發(fā),都是愁根。”“俯仰十年前事,醉后醒還驚。”(《憶舊游》) “南浦歌闌,東村社冷,嬴得如今懷抱”(《臺城路》)莫向長亭折柳,正紛紛落葉,同是飄零。”(《聲聲慢》) “記陰陰、綠遍江南,夜窗聽暗雨。”(《綺羅香》)一片亡國遺民的幽冷情懷,荒、老、夢、驚、愁、恨、冷等字,使用最頻,別有一種動人心弦的藝術(sh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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