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敘類·填詞轉折法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詩詞雖同一機杼,而詞家氣象有時與詩微有不同。詩以雄直為勝,宜若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詞以婉轉為上,宜若九曲湘流一波三折。唐有無名氏詠《醉公子》詞云:“門外狗兒吠,知是蕭郎至……還勝獨睡時。”此詞始則聞其聲至而喜,是一層……終則以雖不脫衣勝于獨睡,轉恨為恕,自家開脫。一篇之中語語轉,字字折,寫盡醉公子態,可謂神乎技矣。讀此可以悟詞轉折之法。(劉公坡《學詞百法》)
【詞例】
醉 公 子
唐無名氏
門外狗兒吠,知是蕭郎至。刬襪下香階,冤家今夜醉。扶得入羅幃,不肯脫羅衣。醉則從他醉,還勝獨睡時。
【解析】詩詞貴用曲筆。用筆曲折,可以婉轉深入地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文也如此,“文似看山不喜平”,文如果寫得平鋪直敘,不能感動讀者; 只有寫得委婉曲折,才能收到良好的藝術效果。這里提到的“轉折法”也屬曲筆之一種。
唐代古文家韓愈所寫散文,眾體兼長,技巧高明,善于運用曲筆。他的 《獲麟解》一文,僅一百八十余字,通篇凡五轉,極盡曲折頓宕之能事。文章開頭,先立一句:“麟之為靈,昭昭也。”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傳稱叔孫以為不祥,而棄之于野。孔子往觀之,曰:“麟也。”然后取之。這一事件,因 “詠于 《詩》,書于 《春秋》,雜出于傳記百家之書”,所以即使“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瑞,這也正見其昭昭之處。此為一轉。接著,又以“麟之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為形也不類”作轉,正因為如此,所以即使雖有麟,也不可知其為麟。此為二轉。承上“其為形也不類”之意,再說牛馬因有角、鬣而可知,犬豕豺狼麋鹿也可知,惟有麟不可知。由于不可知,則叔孫謂麟為不祥之物,亦不足怪。此為三轉,并起下圣人必知麟。因 “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是為圣人而出,故推論出圣人必知麟。既然“麟為圣人出”,可知“麟之果不為不祥。”此為四轉。最后,以麟之所以為麟,“以德不以形”發表議論。“德”字與開端之“靈”字遙相呼應,惟德故靈。麟待圣人而出,可知其有德有靈; 如果麟之出,不待圣人,那么,麟就無德無靈,則謂麟之為不祥之物,也合適。此為五轉。此文是一篇翻案文字,曲折開辟,變換不窮,以“不祥”二字為主,反復辯論,歸到不祥。然祥麟乃是正論。作者寫此文用意深遠,是感嘆賢人沒能遇上英明君主而遭到埋沒。
杜甫寫詩,也善于曲折多變。不僅整首詩中層層轉折,而且在一句詩中,也常常矯變難測。我們試看他《九日藍田崔氏莊》一詩的首聯:“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既“老去”,又“悲秋”,足見其悲愁的沉重。但徒悲無益,正逢此佳節,不妨強作寬慰。這是一層曲折。又逢好友相邀,盛情可感,不覺興致忽生,應景作樂,以盡今日之歡。是為朋友而盡興,也是為朋友而盡歡,可是自己內心卻無甚歡樂。這又是一層曲折。寥寥十四字,卻如此曲折多變,故楊倫評說:“二句直下中具幾許曲折。”(《杜詩鏡銓》 批語)
劉公坡說:“詩詞雖同一機杼,而詞家氣象有時與詩微有不同。詩以雄直為勝,宜若長江大河一瀉千里; 詞以婉轉為上,宜若九曲湘流一波三折。”詞既然以婉轉為上,就更適宜用轉折法,更須曲折多變。劉熙載也說:“一轉一深,一深一妙,此騷人三昧,倚聲家得之,便自超出常境。”(《藝概》)
唐代無名氏的詠《醉公子》 就是一首寫得層層深入、委婉曲折的好詞。“門外狗兒吠,知是蕭郎至”,這二句是寫女主人公聽到外門狗的吠聲,知道是其情人到來,心中無限喜悅。蕭郎,本為對姓蕭男子的稱謂。《梁書·武帝紀上》: “遷衛將軍王儉東閣祭酒,儉一見,深相器異,謂廬江何憲曰:‘此蕭郎三十內當作侍中,出此則貴不可言。’”后泛指女子所愛戀的男子。以上是第一層。“剗襪下香階,冤家今夜醉”二句,是寫女主人公因知道自己的情人來到,真是喜出望外,來不及穿鞋,光穿著襪子匆匆走下臺階,熱情相迎,但一見情郎今夜喝得醉醺醺而來,心中怒火頓生,埋怨這個“冤家”太不知情。這是第二層。“扶得入羅幃”,這句是寫女主人公見其情人醉而不醒,無可奈何,只好勉強扶他進入羅帳,內心盡管生氣,但還是憐憫他。這是第三層。“不肯脫羅衣”,這句寫女主人公扶戀人進入羅帳,但他不肯脫下身上的羅衣,和衣而臥,因而不能同享魚水之樂,女主人公心里又生怨恨。這是第四層。“醉則從他醉,還勝獨睡時”,這二句是寫女主人公見情郎沉醉不醒、和衣而睡,只好聽任他沉醉,只好任其和衣而睡,這總比他不在身邊,自己一人孤零零獨守空閨強得多。這是女主人公自己安慰自己,為自家開脫,也是對情人的寬恕。全詞共八句,由喜而怒,又轉怒為憐,又轉憐為恨,最后又轉恨為恕。一篇之中真是語語轉,字字折,寫盡醉公子的情態,也寫盡女主人公復雜而微妙的心理活動,真可謂 “神乎技矣”。
在詩、詞、文以及曲中,使用轉折法,運用曲筆,須根據各自文體的特點及表達作者思想感情的需要,不能一味追求曲折,更不能故作迂曲。象曲這種文體,最宜顯言直說,不適合用轉折法。如薛昂夫所寫的〔雙調·慶東原〕(西皋亭適興): “興為催租敗,歡因送客來。酒酣時詩興依然在,黃花又開,朱顏未衰,正好忘懷。管甚有監州,不可無螃蟹。”這支令曲是寫舊時文人在重陽節前后的生活情趣。他有酒,還有黃花,而且人也未老,正是忘懷飲酒的好時節,然而更為要緊的是: 還有螃蟹可吃,管它什么有沒有監州 (指要管束他人的上級)。持螯對酒,賞花吟詩,這是多自在、多愜意的生活。全曲顯言直說,明白如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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