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格類·剛柔兼擅之筆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前之(辛棄疾)《摸魚兒》詞借送春以寄慨,有抑塞磊落之氣; 此借傷春以懷人,有徘徊宛轉之思,剛柔兼擅之筆也。(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詞例】
祝英臺近
晚 春
辛棄疾
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倩誰勸、流鶯聲住? 鬢邊覷。試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
【解析】剛與柔即是美學上通常所說的壯美與優美。它們體現在自然景觀上,剛即如排山倒海、飛流千尺,柔好比風和日麗、涓涓清流; 表現在文學作品中,剛通常指沉雄豪邁之作,柔則指纖濃綺麗之篇。對此,清人姚鼐有十分形象的描述。他說:“其得于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得于陰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云、如煙、如霞、如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鵠之鳴而入廖廓”( 《復魯絮非書》)。
詞有婉約、豪放之分,故而有陰柔、陽剛之別。然而這兩者又不是決然對立的。它們不僅可以并存,而且可以轉化和交融,可以摧剛為柔、剛柔兼寫。辛棄疾之 《祝英臺近·晚春》 就是比較典型的例子。
這首詞看似“昵狎溫柔”,實則柔中有剛。單從字面上看,此詞是寫一個女子在晚春時節思念遠方不歸的情人,可謂纏綿悱惻之至。上片虛寫。詞人用一連串的景物來渲染這位女主人公傷春懷人的愁情。“煙柳暗南浦”一句,點出晚春季節,這正是思婦昔日與情人分別時的節令。由此,這位思婦又自然聯想到從前渡口分別時的情景。然而今年這個季節卻是渡口依舊,人不知處。睹物思人,情何以堪! 著一“暗”字,有黯然魂銷之意。接下來更是一派殘春景象: 風雨綿綿、飛紅片片、鶯聲不住。看到這一片凄涼之景,女主人公原已流血的傷口上似乎又加了一刀。本來她是多么希望這春天能夠留住以成就好夢,誰知風雨無情,飛紅都無人管,流鶯更誰解勸! 到此,詞人雖未寫一愁字,但女主人公的愁情自現,真所謂 “景語亦情語”也。下片由虛寫轉入實寫。這位思婦正當無法排遣愁緒的時候,忽然由眼前的 “飛紅”想到用花來占卜情人的歸期。占卜的結果怎么樣呢,是兇象還是吉兆? 詞中沒有寫。詞人只是從側面寫她 “才簪又重數”。她剛把花簪到頭上,又馬上取下來再數,生怕前面是數錯了。語極含蓄且寥寥數字,便把思婦當時復雜的內心世界描畫得入木三分,可謂傳神之筆。然而占卜畢竟只能是內心的寄望,思念的人終于未歸。女主人公仍然是空房獨臥、孤燈相伴,唯有在夢中向心愛的人哭訴自己的孤寂無依。最后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她只好把滿腔的愁怨發泄在對春天的怨恨上: 春天啊,你惹起我無限的愁思,你現在歸到何處去了,為什么不把這愁思一同帶去呢?
關于這首詞,論者或以為是作者有所托而作。如常州詞派開創人張惠言說:“ ‘點點飛紅’,傷君子之棄。‘流鶯’,惡小人得志。‘春帶愁來’,其刺趙、張乎?”或以為是一首純粹的傷春懷人之作。如張端義 《貴耳集》 云呂正己“有女事辛幼安,因以微事觸其怒,竟逐之。今稼軒 ‘桃葉渡’ 詞因此而作”。對此,筆者既不敢茍同張惠言那物物皆有所指之說,亦認為 《貴耳集》 的作者純是牽強附會。因為后者既然說是被逐之妾,哪里會有“寶釵分”、“桃葉渡”的纏綿情景,即使是詞人借指、虛構,也難寫出如此細膩深摯的感情。
結合辛棄疾類似的詞作如 《青玉案·元夕》、《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等來分析,這首詞誠如很多論者所說,是有所托而作,是傷心人別有懷抱。這也是詞人一貫所用的手法。具體說來,這首詞是詞人借閨怨的兒女柔情寄英雄失路的深慨,以柔腸表俊骨。盡管詞中語極癡、情極麗,但仍掩蓋不了英雄失意的不平之氣。近人陳匪石 《宋詞舉》一書對此評說得極為形象生動:“愚細味此詞,終覺風情旖旎中時帶蒼涼凄厲之氣,此稼軒本色未能脫盡者,猶燕、趙佳人,風韻固與吳姬有別也。”
宋人劉克莊在談到辛詞風格時有這樣一段話:“公所作大聲鞺鞳、小聲鏗鍧、橫絕六合,掃空萬古,自有蒼生以來所無。其秾艷綿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辛稼軒集序》)劉在指出辛詞中那些透著陽剛之美的豪放之作時,也肯定了那些有著陰柔美的優秀篇章。然而辛棄疾畢竟是一位從北方來到南方的愛國志士,是一位慷慨縱橫、磊磊落落的愛國英雄。他的經歷和性格決定了他即使寫那些纖巧婉媚的情詞也不免時時透逸著英爽之氣。讀者往往能從他那些柔美的情詞中看到志士謀國的憂憤,看到英雄失意的感慨。正因為辛詞剛柔相濟、柔中有剛,故而豪放而不落于叫囂,秾艷而不流于輕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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