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煉類·吐語出新的宋詞藝術(shù)技巧|風(fēng)格|特點|特征

【依據(jù)】賀方回妙于小詞，吐語皆蟬蛻塵埃之表。晏叔原、王逐客俱當(dāng)溟滓然第之。山谷嘗手寫所作 《青玉案》 者，置之幾研間，時自玩味。(魏慶之 《魏慶之詞話》 引 《冷齋夜話》)

【詞例】

青 玉 案

賀 鑄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年華誰與度?月臺花榭，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飛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若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飛絮，梅子黃時雨。

【解析】 “吐語出新”是就詞的語言風(fēng)格而言的，文學(xué)作品畢竟是語言的藝術(shù)，是通過語言來表情達(dá)意的，尤其是韻文，作者必須在語言上下一番功夫。吐語出新，就要求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語言要新鮮、活潑，切忌陳陳相因，削足適履。宋詞作者在這方面也有許多成功的范例，如 “云破月束花弄影”的張先，“紅杏枝頭春意鬧”的宋祁等等，人們都對其造語新奇給予極高的贊譽。同樣賀鑄這首詞也因 “一川煙草，滿城飛絮，梅子黃時雨”造語極新，而被譽為 “賀梅子”。

賀鑄是位倜儻不羈的詞人，他“博學(xué)強記，工語言，深婉麗密，如次組織。尤長于度曲，掇拾人所棄遺，少加隱括，皆為新奇”( 《宋史·文苑傳》)?！敖詾樾缕妗北闶恰巴抡Z出新”的同義語。賀鑄詞中有不少是隱括古人名句的，而所隱括的又與自己的作品結(jié)合得天衣無縫，推陳出新，如 《臺城柳》： “商女篷窗罅，猶唱后庭花”，便是化用杜牧《泊秦淮》 中“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綠羅裙》：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竟直用牛希濟(jì)《生查子》詞中原句，這種“移植”過來的句子又與自己的上下文融為一體。賀鑄自己也說：“吾筆端驅(qū)使李商隱、溫庭筠常奔命不暇”(周密《浩然齋雅淡》)?！巴抡Z出新”這種表現(xiàn)技巧在 《青玉案》 中表現(xiàn)得尤為充分。

這首詞以男女相思為題材，寄托了作者身世的感慨。其“吐語出新”首先表現(xiàn)在翻用前人詞語上，彭孫遹 《金粟詞話》說：“作詞必先選料： 大約用古人之事，則取其新穎，而去其陳因; 用古人之語，則取其清雋，而去其平實; 用古人之字，則取其鮮麗，而去其淺俗; 不可不知也?！边@首詞的起句便化用了曹植 《洛神賦》 中的句子?！傲璨ú贿^橫塘路”，正是受“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啟發(fā)。而下片的“飛云冉冉蘅皋暮”又是取意“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賀鑄把曹植人神相戀演化為人與人之間的戀情，亦多姿多彩。賀鑄“取其清雋”之語，把美女輕盈的步履和在蘅皋徘徊的情形表現(xiàn)得十分含蓄，這也暗示作者同樣有一種失落感。這種化人為己，又不生吞活剝的做法足見工力?！板\瑟華年”化用了李商隱 《錦瑟》 中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句意，賀鑄借其精美的字面來描寫美女的美好青春，是典的活用。就連“梅子黃時雨”這句名句也是從寇準(zhǔn)“杜鵑啼處血成花，梅子黃時雨如霧”中而來，剪裁之妙，令人贊嘆。

這首詞的“吐語出新”還表現(xiàn)在用博喻來表達(dá)復(fù)雜的感情，進(jìn)而使之形象化?！耙淮煵?，滿城飛絮，梅子黃時雨”是最令人激賞的詞句，把“閑愁”描寫得極其具體。情感是抽象的東西，要把它付諸視覺形象就必須運用比喻。羅大經(jīng) 《鶴林玉露》 說：“詩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憂端如山來，澒洞不可掇?！w嘏云：‘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閑愁一倍多?！且?。有以水喻愁者，李頎云：‘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詈笾髟疲骸畣柧苡袔锥喑?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秦少游云：‘落紅萬點愁如海?！且?。賀方回云：‘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蓋以三者比愁之多也，尤為新奇，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绷_大經(jīng)在這段話中對賀鑄寫“愁”評價尤高。其實賀鑄在這里是通過博喻來表現(xiàn)愁之多，之紛繁無緒?！耙淮煵荨睉?yīng)是連綿不斷，無邊無際;“滿城飛絮”應(yīng)是迷迷茫茫，鋪夭蓋地;“梅子黃時雨”應(yīng)是梅雨綿綿，日夜不歇。作者通過三種比喻便把“愁”表現(xiàn)得無處不在，無時不有，這樣本來很抽象的“愁”便可見、可聞、可觸、可感，也遂使詞句超越前人，別樹一枝，自鑄偉詞了。

這首詞創(chuàng)作出來之后便轟動詞壇，依韻和之者甚多，黃山谷竟賦詩道：“解道江南斷腸句，而今只有賀方回?！狈泊朔N種，都是由于該詞吐語出新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