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格類·寄伊郁于豪宕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寄伊郁于豪宕。(陳廷焯 《詞則·放歌集》 卷一)
【詞例】
八聲甘州
寄參寥子
蘇 軾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記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處,空翠煙霏。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約他年、東還海道,愿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為我沾衣。
【解析】伊郁,是一種久積于胸的煩悶、憂憤的感情; 豪宕則是一種形之于外的曠達、狂放的精神狀態。寄伊郁于豪宕,就是將胸中之塊壘化作一腔豪氣,噴薄而出,感情奔放,富于氣勢和力量,從而使煩悶、憂憤的感情抒發得更強烈、更深沉。表現在作品中便形成一種沉郁與豪放兼而有之的藝術風格,鮮明地顯示出陽剛之美。
寄伊郁于豪宕的手法在詩歌創作中屢見不鮮,如南朝詩人鮑照的 《擬行路難》之六:“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 ……自古圣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詩人將郁積于胸中的對黑暗社會的憤恨之情以曠達語出之,猶如山洪爆發,具有震撼人心的藝術力量。再如曹植的 《贈白馬王彪》 第六章:“心悲動我神,棄置莫復陳。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恩愛茍不虧,在遠分日親。何必同衾幬,然后展殷勤?憂思成疾疢, 無乃兒女仁。 倉卒骨肉情, 能不懷苦辛?”骨肉相殘, 使詩人憂懼交并,痛苦至極,然而詩人卻宕開一筆,極力克制,強作豪語。一種難以抑制的憤懣感情化作曠達之言,更顯其強烈感人。更突出的是李白的 《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情極悲憤而作狂放,語極豪縱而又沉著。詩人那潛藏在心底的奔涌跌宕的激情,猶如大河奔流,一瀉千里,極富于氣勢與力量。但在詞的創作中蘇軾卻是開風氣之先的人物。他的 《八聲甘州 ·寄參寥子》 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據胡仔 《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三十九 《長短句》 所載:“東坡別參寥子長短句 ‘有情東風萬里卷潮來’ 云云,其詞石刻后,東坡自題云 ‘元祐六年三月六日’。余以東坡年譜考之,元祐四年知杭州,六年召為翰林學士承旨,則長短句蓋此時作也。”這首詞正是詞人政治上遭到嚴重挫折之后所作。從全詞的內容來看,則寄寓了詞人志意未成而仕途失意的悲慨,但卻以 “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豪氣,超乎塵垢之外”(胡寅 《酒邊詞序》)出之,正是一首寄伊郁于豪宕的詞作。首二句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寫萬里之風濤,氣象開闊。表面似乎只寫風潮之來去,然而仔細吟味,即可看出在“有情”與 “無情”、“潮來”與“潮歸”之間,卻隱含著許多人世間盛衰易變、離合無常的感慨。詞人忠心為國,反遭貶謫,宦海沉浮,盡在言外。此正所謂 “天風海濤之曲,中多幽咽怨斷之音”(陳廷焯 《白雨齋詞話》 卷一)者也。末三句用晉羊曇哭謝安事,雖是反語,說得極為豁達,但卻寄寓著憂懼畏讒之意和生離死別之悲,感情尤顯沉痛、強烈。
蘇軾采用這種表現手法,是與他本人的生活經歷和思想個性分不開的。蘇軾的思想中本來就是儒家的積極用世精神和道家的曠達出世精神并存。前者可以說是他欲有所作為時用以立身的正途,后者則是他不能有所作為時用以自慰的妙理。而蘇氏之致力于小詞的寫作,則正是他用世之志受到挫折、貶官杭州通判以后才開始的。所以蘇軾采用這種表現手法,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寄伊郁于豪宕這一表現手法,對后代詞的創作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尤其是南宋辛派愛國詞人,無一不受其澤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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