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
(二)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
(三)維鵜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
(四)薈兮蔚兮,南山朝。婉兮孌兮,季女斯饑。
〔注釋〕 候人:迎送賓客的小官。 何:通荷,肩扛。祋(duì):即芟(shū),棍。 赤芾(fú):紅色蔽膝。 鵜(tí):即鵜鶘,一種水鳥。梁:魚壩。 咮(zhòu):喙,鳥嘴。 媾:臂衣、袖套。 薈、蔚:濃郁。 (jī):彩虹。 婉、孌:美好的樣子。 季女:少女。
〔鑒賞〕 《候人》出自《曹風》第一篇。國風中有很多詩站在百姓的角度嘲諷、怒罵當權者,這首詩與之不同,是以一個旁觀者的眼光,以“候人”,即在館驛迎來送往的下級官吏與新近提拔的三百權貴相對比,意在表達對曹共公用人不當的不滿。正如《毛詩序》所指出的,“刺共公遠君子而好近小人”。如“候人”般忠于職守的君子只能“寂莫沉下僚”,不但得不到重用,甚至家庭溫飽亦得不到保證,而普通百姓對于共公以及新興權貴的怨恨,就可想而知了。
全詩共分四章。第一章就把這種鮮明的對比呈現出來:身處下層官吏的“候人”肩扛兵戈、手提棍棒,小心伺候貴客,其辛辛苦苦恪盡職守的形象躍然紙上;而那些新貴們身著華麗奢侈的官服,乘坐裝飾華美的軒車,耀武揚威,而且享受著豐厚的薪俸,既沒有風吹雨打的煩惱,也沒有上司喝來斥去的驚懼,身心安逸,養尊處優。這不禁讓人發出疑問,這一切合理嗎?新貴們享受著民脂民膏,這公平嗎?他們盡到了強國富民的責任嗎?
接下來兩章,對這些問題作出了明確的回答。第二章運用興的藝術手法,以水壩上身手敏捷的捕魚能手鵜鶘起興,鳥兒能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水中捕獲游魚,而羽翼滴水不沾,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新近提拔的權貴們內不能紓解民生疾苦,解百姓于倒懸,外不能化解國憂族困,于大國間求得平衡,他們只會作威作福,他們怎配身上的華麗官服?以敏捷的鳥兒與新貴相對比,是本章的第一層含義。對比一、二兩章可以發現,身手矯健的鵜鶘與兢兢業業的“候人”有很多相似之處,兩者均不辭勞苦、任勞任怨,更重要的是,鵜鶘的體型以及生理特點完全適應了其捕魚的生活習性,候人也完全能夠勝任所承擔的工作,二者都名副其實,以鵜鶘實際上也是以候人與新貴相對比。第三章采用與第二章相同的句式與句子結構,只是改動了咮、遂、媾三個字,基本上屬于重章疊句,二、三兩章一氣讀下來,氣勢連貫,鏗鏘有力,語氣愈來愈堅決,悲憤難已之情、抑郁不平之氣如長江水后浪推前浪,洶涌澎湃。鵜鶘尚且能夠捕魚而羽不濕、喙不沾,人呢?難道曹共公任用人才就不知道選拔那些有學有識的賢良來擔當國家大任?為什么要選用那些只知道恣意妄為、作威作福,穿著華麗官服不做正事,拿著優厚的俸祿不為國家百姓著想的小人來充斥朝堂呢?下一章,似乎矛頭就要指向曹共公本人了。
末章運用變調的手法,語氣由悲憤不平驀然轉為哀怨。“薈兮蔚兮,南山朝”,曹國南山絢爛的朝霞,美麗的彩虹,不禁使人在剛才風雷密布的烏云間眼睛一亮。這兩句表面上是寫景,實際上與下面清秀柔弱的候人之女正忍饑挨餓形成對比,反襯出對社會不公平的哀怨與憤恨。新貴們無所事事卻過著無憂無慮、奢侈糜爛的生活,而忠于職守、任勞任怨的低級官吏卻連家庭的溫飽都不能保證,而最底層的普通百姓更是終日啼饑號寒了,他們對權貴們的痛恨,對共公的哀怨與不平,在這里可以說無聲勝有聲、無言勝有言了。其實,親小人、遠良臣,不恤百姓死活的,何止曹國,秦有賢良殉葬,楚有屈子放逐,人君無道,對下層官吏尤其是百姓而言,所帶來的只能是慘痛的生活與無盡的災難。
詩中對于新興權貴毫不留情予以痛切淋漓的諷刺與斥責,對于共公有的只是哀怨與悲痛,始終含蓄蘊藉,不失“溫柔敦厚”之旨。全詩起伏跌宕,既有排山倒海般不平之氣的宣泄,也有婉轉隱曲的幽怨,讀者不禁要與詩人同聲指斥不平,又為候人的不幸遭際扼腕嘆息。另外,作者在使用興的藝術方法的同時,還運用了對比的方法,以人與人、鳥與人作比,增強了文章的氣勢與悲憤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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