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迎春夭折》解說與賞析
第109回賈母病重時,傳來了迎春的消息,來的婆子說:“姑娘不好了! 前兒鬧了一場,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們又不請大夫,今日更利害了!”賈母聽見后說:“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請了去。”豈知大夫還未來得及給迎春看病,外頭的人已傳進來,說:“二姑奶奶死了。”這樣一個薄命的女兒,結縭年余,竟被孫家欺凌以致身亡!
黛玉進府的那一天,在賈母那富麗堂皇的正房里,站著一個溫柔沉默的姑娘,這就是迎春了,她是賈赦的妾所生。書中并沒有提到她和她親生母親的事,只是邢夫人在73回中說過她: “你是大老爺跟前人養的,這里探丫頭是二老爺跟前人養的,出身一樣”,“你娘比趙姨娘強十倍,你也該比探丫頭強才是。怎么你反不及他一半?”迎春受了責備,只是低頭弄衣帶,不說話。她是一個脾氣好,性格懦弱的姑娘。誠于中而形于外,她的模樣兒也長得敦敦厚厚的,“肌膚微豐,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她也是在錦繡叢中長大的,嬌生慣養的小姐,肖像的最大特點是膚色的白,白得甚至有了“透明度”。眉眼的線條似乎都是柔細的、淺淡的,就是目光也并不經常流露出強烈的喜怒哀樂各種表情。人們可以放心地親近她,并不擔心她會記仇、報復、促狹、或是給人當上。也可以說她有一種超然的姿態,這并不是說她看透了世態之后,形成的一種曠達出世的人生觀。她的“超然”是懦弱、慵散、懶于計較等混合而成的一種平靜心態。一部書幾乎經常有她出場,但她總是跟著大家一起出來,然后又不聲不響地回去,雖無“小才”但有“微善”。她有一次說湘云:“淘氣也罷了,我就嫌他愛說話,也沒見睡在那里還是咭咭呱呱,笑一陣,說一陣,也不知是那里來的那些謊話!”這可不是真正地討厭湘云,而是姐姐式的善意撫愛。37回秋爽齋發起海棠詩社的時候,大家都起了別號,迎春說:“我們又不大會詩,白起個號做什么!”瞧,她自己并不逞強,探春給她起個號叫“菱洲”,她也沒有意見,“菱洲”就“菱洲”吧!在詩社里她的工作是“出題限韻”,她也樂于承擔。甚至奴仆在她面前吵架,她勸止不住,就自己拿了一本《太上感應篇》去看,對她們的爭吵如若不聞。就是這樣一位從不與人爭長論短,既不羨慕人家才長,也不懊悔自己智短的人,竟嫁給了孫紹祖! 第79回賈赦見孫紹祖:“人品家當都相稱合,遂擇為東床姣婿”,賈赦其人是個只想金錢勢力得到滿足,人情味極淡,而動物性本能又極強的濁物。為了幾把扇子,可以弄得人家傾家蕩產,現在又輪到他來賣自己的親女兒了。賈赦的挑選并非漫不經心,他十分認真地考慮擇婿的角度。看來孫紹祖確有足以打動這位岳丈的種種優點。現在我們來看看其中的內幕吧。果然迎春的“懦”并不是她悲劇的主要原因,作者十分尖銳地通過孫紹祖的謾罵講出了這個少女犧牲的代價。孫紹祖指著迎春的臉說:“你別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銀子,把你準折賣給我的,好不好,打你一頓,攆到下房里睡去!”原來如此! 賈赦看中的是孫紹祖的錢!在銀子花得如淌海水的賈府,五千兩銀子竟置親生骨肉于死地!賈政是深惡孫家的,他說:“是他祖父當日希慕寧榮之勢,有不能了結之事,挽拜在門下的,并非詩禮名族之裔。”孫紹祖貪的是賈府的勢,于是一筆交易做成了。迎春成了這場交易的犧牲品。
貪財、好色、酗酒、趕勢力的中山狼對迎春作踐凌辱到了極點,把她的尊嚴踏在腳下。她過的日子,就像把她捺入大磨之中,細細地研碎了一樣!迎春一點兒也不想沉下深淵去,但她連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抓不著。賈母認為,“兒女之事,自有天意”。第80回迎春在王夫人房中哭訴,王夫人說:“我的兒!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這么苦?”迎春只能提出,再“在園里住上三五天,死也甘心了”的可憐要求。
珠簾繡幕,畫堂綺筵的生活,對迎春來說是太短暫了,她是含著眼淚向做女兒的黃金時代告別的。像迎春這樣沒有被封建倫理玷污的天真、純潔的女兒的死,是一種美的毀滅,作者寫這些悲劇,不是蘸著墨,也不是蘸著淚,而是蘸著血寫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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