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西溪歸,泛舟湖上,晚景奇絕,和散原作·俞明震
西溪暝煙送歸客,艇子落湖風獵獵。
蘆花淺白夕陽紫,要從雁背分顏色。
頹云掠霞沒山腳,一角秋光幻金碧。
欲暝不暝天從容,疑雨疑晴我蕭瑟。
憶看君山元氣中,滄波一逝各成翁。
請將今日西湖影,寫入平生云夢胸。
俞明震詩,陳三立序稱其“感物造端攝興象空靈杳靄之域”,錢仲聯《夢苕庵詩話》則更指出:“其詩初學錢仲文,后由簡齋(陳與義)以規杜,淡遠幽深,精神獨往。”本詩為詩人晚年居杭州西湖時賦,寫景奇麗,復融入身世之感,筆有化工,可謂杰作。
詩的開頭,“西溪”句緊扣詩題“游西溪歸”,“艇子”句緊扣詩題“泛舟湖上”,二句并點明了賞景的時間、地點。“暝煙送客”,一個“送”字將無生命之物寫活;“艇子落湖”,一個“落”字也不同凡響,動感很強。
下面四句,刻意寫出晚景的色彩美。蘆花白,夕陽紫,似乎在大雁背上也能依約辨出二種顏色。山腳下云朵緩緩飄落,在火焰般的紅霞前掠過,悄然隱去;湖面上秋水涵天,粼粼波光金碧閃爍,變幻不定。“要從”句自周邦彥《玉樓春》詞名句“雁背夕陽紅欲暮”化出,但別有新意。四句一有植物,一有動物,一明有山,一暗有水,組織上既自然又精巧。
接著,詩人之筆由寫景轉入抒情,在銜接上頗見功力。“欲暝”二句,乍看似雙擬對(一種以不相連的重字互對的對仗形式),但兩“暝”字與兩“疑”字在上、下句中位置不同,而“天從容”、“我蕭瑟”對偶卻極工整。這樣似對非對,便在音節文字上產生一種特殊效果,加強了自然景物與詩人情感的反差。天色安謐從容地變化,詩人的內心卻無法保持平靜。“疑雨疑晴”既切合湖上晚景,更隱含著對國家前途既感失望又抱希望的矛盾心理。“從容”本宜描寫人,“蕭瑟”本宜描寫物,這兒卻來了個顛倒,用筆極見跌宕之妙。
最后四句,詩人的筆墨在今昔之間流淌,寫下了他觸景生情、近思遙憶的感慨。早年俞明震和陳三立曾同游岳陽,登洞庭湖中君山,彼時二人俱少壯。此時同游西湖,在蒼茫暮色中體味人生暮年的復雜感受,回想個人的宦海沉浮以及與之密切相關的清朝的內憂外患,詩人怎能不惆悵萬分!為了自我寬慰,詩人便要讓美麗的景致填入自己雄心壯志消磨殆盡的胸懷。按司馬相如《子虛賦》:“吞若云夢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故“云夢胸”比喻胸襟闊大,志高氣壯。而“西湖影”在詩中是晚景,恬澹卻又遲暮,實為詩人老年心境的物化。四句“憶看……”寫昔,“滄波……”寫今,“請將……”又寫今,“寫入……”又寫昔,環環相扣,如律詩中的粘與對,章法非常嚴謹,語句又非常靈動,可見詩人的出色詩才。
俞明震此詩,陳三立、陳曾壽均有同作,而錢仲聯《夢苕庵詩話》以為二家“俱善狀光景,而無觚庵(俞明震號)之情致”。一般認為觚庵詩五古最佳,但這首七古的造詣甚高,足以與其五古匹敵,夏敬觀《忍古樓詩話》說這是因他晚年“遭際坎坷,困而彌工,不特得山川之助也”,良然。
上一篇:又酬傅處士山次韻·顧炎武
下一篇:游西山見寶竹坡題名,因書其后·翁同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