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酬傅處士山次韻·顧炎武
清切頻吹越石笳,窮愁猶駕阮生車。
時當漢臘遺臣祭,義激韓讎舊相家。
陵闕生哀回夕照,河山垂淚發春花。
相將便是天涯侶,不用虛乘犯斗槎。
康熙元年(1662)秋,顧炎武由河北入山西,在太原結識了著名的詩人和 書畫家傅山,由于兩人思想、學問上頗多共鳴之處,因此一見如故,成為知 交。次年春天,顧氏外出回家,途中遇見傅山,傅山遂作了一首《晤言寧人先 生還村途中嘆息有詩》,其言曰:“河山文物卷胡笳,落落黃塵載五車。方外 不嫻新世界,眼中偏認舊年家。乍驚白羽丹楊策,徐頷雕胡玉樹花。詩詠十 朋江萬里,閣吾傖筆似枯槎。”顧炎武因此寫了兩首答詩,這是其中之一。
首聯說傅山在明亡之后猶感念前朝,往往中夜嘯歌,慷慨述志;駕車出 游,窮途而返。這里用了劉琨和阮籍的典,雖是稱贊朋友,然也隱然自況。頷 聯也用了兩個典故,進一步說明傅山心中悲愁與不平的原因:就像王莽篡位 后仍堅持用漢朝臘祭儀式的陳咸和韓亡以后毀家紓難、為韓復仇的張良一 樣,傅山也時時不忘前朝,愿為恢復朱明而奔走出力。頸聯由述情而宕開筆 去,勾勒出一派悲涼的景象:在夕陽的斜暉中陵闕顯得一片凄涼,艷麗的春 花像是由河山的淚水澆灌催發。這兩句其實也是虛寫,只是作者的擬想之 辭。李白的《憶秦娥》詞中有句:“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陵闕”句即由此化 出,這里也暗指明朝皇帝的陵園與明朝的宮殿,表達了深沉的故國之思。“河 山垂淚”一句則本于杜甫的“感時花濺淚”,然感情沉摯而自鑄新詞,可謂巧 于變化。作者于此著一景語,不僅說明江山易主,時事日非的現實,而且通 過“生哀”、“垂淚”等語抒發了自己與傅山的遺民情緒。尾聯謂只要相互扶 持勉勵,便如漫游天涯的同道之人一樣,何必一定要去作乘槎渡海之行呢! 這里顧氏謂朋友之間的勉勵勝過遠行遁世,似有委婉的勸告之意。
這首詩體現了顧炎武詩歌的藝術成就,這首先表現在用典的精到貼切。 此詩的前四句連用四典,“陵闕”一聯變化李、杜詩句而來,最后用張華《博物 志》上的故事,真可以說無一字無來歷,表現了顧氏對歷代典籍的爛熟于心。 而且用典極為切當,如首句用劉琨事,因此時作者正在太原,所以就首先用 了有關太原的典。其次,語言的古雅凝煉而富于形象也是本詩的特點。不 少句子十分警策,如“時當”一聯雖然純以詠古出之,然一種不仕新朝的遺民 忠節顯然可見。“陵闕”一聯熔鑄前人詩句而不露痕跡,而且將自己的感情 融入景中,形象與感情交織在一起。另外,此詩是次韻之作,即必須按照傅 山原詩的韻腳用字來押韻,顧氏卻能不受束縛而揮灑自如。有人說格律詩 如帶著腳鐐跳舞,那么此詩便是跳得十分成功的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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