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甫草至寓齋·汪琬
門巷何蕭索,惟君步屧頻。
青云幾故舊,白首尚風塵。
身受才名誤,文從患難真。
耦耕知未遂,相顧倍傷神。
此詩喜友人之至,于互相慰藉中深見友情。“計甫草”:吳江計東(1625—1676),字甫草,號改亭,順治十四年(1657)曾舉鄉試,后因“奏銷案”除名。計東少有經世志,被黜之后,曾縱游四方,以詩抒吐胸中悲憤。作者長于計東一歲,順治十二年成進士,順治十八年亦因“奏銷案”罷官,后又復職,至康熙九年(1670)去官歸隱,舍于洞庭山之堯峰。計東嘗從作者問古文法,康熙十年以后四、五年中,與作者往來較多,此時兩人年齡均近五十歲,詩中之寓齋,指堯峰寓廬。
首聯感念隱居草野,門巷蕭條,惟甫草尚頻頻來訪,句中著一“惟”字,表明兩人的關系,不因處境之坎坷而改變交往的態度,并說明作者深喜友人之來。頷聯:“青云幾故舊,白首尚風塵。”這兩句感嘆彼此已近晚年,而朋輩之中青云得路者并不多見。其遭受困阨,流離失所,為三大案(科場案、奏銷案、莊史案)所牽連的,則非常眾多。如吳兆騫(吳江人)罹科場案,遠戍寧古塔,陸慶曾、孫旸,遠戍尚陽堡。奏銷一案蘇、松等地遭褫革者達一萬三千多人,作者與計甫草皆遭其禍,莊史獄案,吳江潘檉章、吳炎等人皆死于非辜。凡此之例,舉不勝舉。而甫草更因遭際艱虞,雖有才略,無從施展,此時已經白發叢生,還是飄泊在風塵之中,有志士失路之痛。兩句既傷友人也兼及自己,可謂感慨深沉。頸聯轉而從慰藉友人著筆:“身受才名誤,文從患難真。”表明甫草本為才人,弱冠時即負奇氣,與陳維崧、吳兆騫、宋實穎等皆“慎交社”中英彥,不幸反為才名所誤,甫草雖曾一登賢書(中舉),終因非辜見黜,此事誠堪哀痛。然而在經受憂患之后,甫草在文章方面,卻愈見真純。所謂“文窮而后工”,則又為不幸中之幸事。例以維崧、兆騫、實穎亦莫不如此。沈德潛評此兩句云:“十字為千古文人道之。”(《清詩別裁集》),可見作者不僅為計甫草抒吐悲辛。兩語極有分量。尾聯,在相逢話舊之余,深表嘆惋,并以此作結。“耦耕知未遂,相顧倍傷神。”在我國歷史上有不少才人志士,當他們感到世路崎嶇,壯懷難展的時候,往往耦耕畎畝,徙倚園田,借以全身養性。作者感念甫草拓落風塵,未嘗沒有耦耕之志,然而這種情況,在當時也是難以實現的。“桃源非避世之地,南陽無可耕之田。”(用同代詩人郁植《悲歌》其二詩意)要想像諸葛亮那樣躬耕隆中,陶淵明那樣怡情山水,也是此愿難酬的。因而此時相顧,倍覺傷神。
全詩感情真摯,友人之來,本為喜事,而白首風塵,身為名誤,耦耕未遂,又都是可悲之事。清初對江南文士,殊為酷虐,作者和計甫草,都受過“奏銷案”的牽累,所以在詩中不免深寓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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