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攤破浣溪沙》詠桂花詩鑒賞
李清照
揉破黃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風度精神如彥輔,太鮮明。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結苦麄生。熏透愁人千里夢, 卻無情。
這是一首詠桂花詞。
詞的開頭兩句,便是對桂花初放時面貌的描摹:“揉破黃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在風揉日熏下,那簇簇擁擁的花苞,終于綻開了金黃色的笑臉;重重迭迭的葉子,猶如純潔無瑕的碧玉琢磨而成。此時的桂花,正是妖嬈美麗,最富有生機,好比妙齡少女,儀態萬方,風韻超凡;金色的花朵點綴著綠葉,如玉的枝葉襯托著黃花,金玉相映,輝煌奪目,甚是可愛,真所謂“風度精神如彥輔”。
作為詠物詞的開頭,“揉破”二句既切合主題,又開門見山,一下子寫出了桂花的外形特征。這兩句雖都將主語省略,但讀者仍可清楚地知道,是自然界的風、雨、陽光哺育著千花百卉的生長繁茂。唐人賀知章《詠柳》詩中曾有“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佳句;清照此句與唐人相比,實有承繼點化之妙。
以花貌喻人顏之美,這在文學作品中是司空見慣的。然而,這首詞卻不然,它不是將花比人,而是將人比花,用人的風流比喻花的風度、精神。彥輔是晉代名士,據說他清心寡欲,與世無爭,見識深遠,以其風流清高為人推重。詞人用彥輔來比桂花,旨在說明桂花的翩翩風度、高尚節操。大凡詠物之作,描狀所詠之物的靜態或動態的外形倒還容易一些,而要描狀其神態,似乎就不那么容易了。這里,詞人用“如彥輔”這一比,便把桂花的風貌、神態較為具體地寫了出來,使讀者在領會時有所憑借,卻也堪稱巧妙。這里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太鮮明”一句。詞人酷愛桂花,把桂花尊為“花中第一流”(《鷓鴣天》),而此詞中卻說它“太鮮明”,這似乎是指摘桂花的短處:顏色過于鮮艷燦爛,與彥輔相比則未免稍欠蘊藉。但實是緣愛之特甚而轉欲其勝于彥輔,是以反語為贊嘆之辭。在另首《攤破浣溪沙》中,詞人就曾這樣寫道:“終日向人多醞藉,木樨花。”以悲說喜,借恨說愛,這是人們表達感情的一種特殊手法,正如“傷心”、“斷腸”乃愁苦之詞,而唐人卻借以言歡快一樣;李白《古風》:“天津三月時,千門桃與李;朝為斷腸花,暮為東流水”即屬此類。
下片一開始,詞人又用反襯的手法,從側面贊美桂花。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結苦麁生。”不管是旺盛的梅花,還是繁茂的丁香,它們都太欠文雅,太粗俗,都不堪與桂花媲美。“梅蕊”是以部分來代說梅花的整體;“千結”用以形容丁香花苞的繁盛。上片中詞人對桂花那樣盛譽,這里又對梅花和丁香大加貶斥,用以反襯桂花之美。
“熏透愁人千里夢,卻無情。”這兩句表面上是說桂花的缺點,實際也是用了與“太鮮明”同樣的手法,從另一個側面寫它的可愛之處。詞人說桂花的香味太濃了,以致能透入愁人夢中,竟爾追魂攝魄,使千里夢遙之人被濃香熏醒,醒來回到現實之后,就更覺惆悵,幽怨難排;桂花呵,你別的都好,只是這一點多么沒有情意啊!“千里夢”言所夢之遼遠,而這夢當是充滿相思和苦痛的。詞人在《鷓鴣天》中所寫“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更凄涼”等語與“熏透愁人千里夢”句可互為印證。有人說“熏透”句仍是批評梅花和丁香,但我們從生活本身可以體會到,只有桂花才當得起這“熏透”二字。詞人愛極而生怨,轉而又將這種苛求心理注入愛桂的深情之中,故有此“指摘”、“報怨”之語。
如果翻一下李清照詞集,我們會發現詞人對梅花和丁香并非真的厭惡,如“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清平樂》)等詞句就十分形象地說明了詞人對梅花的喜愛。她不僅喜歡踏雪采梅,還常常把采來的梅花插在鬢間。詞人貶抑梅花、丁香,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它們“麄”“俗”。這種寫法,我們不能看得過死。相反,桂花則不然,它“情疏跡遠”(《鷓鴣天》),有著與菊花同樣的風流儒雅,幽淡清高。對梅花和丁香的貶抑,不過是對桂花的褒揚,為了襯托桂花的高雅。清高儒雅,可以說正體現了詞人的生活態度和理想情趣;至少可以說,她對彥輔那樣的名士是羨慕景仰、心向往之的。詞人正是通過對桂花的贊美和對梅花、丁香的貶低,表現了她對高尚的希求,對粗俗的鄙棄,在《醉花陰》中,詞人不還曾以清高的菊花自比過嗎?
反襯,這是文學作品中常見的表現手法之一。這首詠桂詞不惜以梅花和丁香為反襯,正所謂無平地,不見高山,詞人把高山和平地對照起來寫,越發突出山之高大。全詞雖僅有八句話,但卻富于轉折,迭宕多姿。上片先是描寫桂花的形態和神態,從正面加以贊美;爾后又將筆鋒一轉,指摘它“太鮮明”,用反語加以贊美。過片“梅蕊”二句借梅花、丁香為反襯,用側筆寫桂花之高雅;結尾二句又換一個角度贊美花香。四層之間筆似斷而意不斷,既句句扣題,又馳騁自如,結構十分嚴謹。詞人實不愧為布局謀篇、遣詞造句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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