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舍的布娃娃情結(jié)

按照我們這里的習(xí)俗，孩子在滿月之后必須要回外祖母家住上幾天。可是孩子的外祖母家離得遠(yuǎn)，我們便商量好，選了一個晴朗的天氣，帶著孩子去妻子姨媽家里待了一天。那時大姐和二姐的兩個兒子還不到10歲，他們給小妹妹準(zhǔn)備了禮物，是玩具小狗和小熊。于是小狗和小熊便成了我女兒最早的毛絨玩具。不過那時候她還不懂得玩。

隨著女兒一天天長大，她漸漸喜歡上了毛絨玩具，我們統(tǒng)稱為布娃娃。隨著她的喜好，布娃娃家族也便漸漸壯大起來。小狗和小熊算是布娃娃家族的元老級玩具，后來又來了小花熊，是從朋友家“掠奪”來的；小白兔、小老鼠、小黃狗是我們在義烏小商品城買的；大笨狗是小房一個阿姨送給寶寶的兩歲生日禮物，體型跟我女兒差不多，穿著汗衫和短褲。記得我們還特意為她在超市里買過一個小娃娃，是個女孩，黃色的頭發(fā)，戴一頂帽子，穿著牛仔裙。小娃娃做工精致，價格也不便宜。可是買回來之后，小家伙不喜歡，這多少出乎我們的意料。有時候你想想也不覺得奇怪，干嗎讓孩子成天抱著個小娃娃呢，難道你要提早讓她做媽媽嗎？還是小動物好。

女兒小時候有個很愛玩的游戲，也算是習(xí)慣吧。她常常把一堆玩具堆在自己面前，然后自言自語。其實不是自言自語，她在跟小動物們說話。有一次，我靠近聽了一下。那時候她語言掌控能力還不是很強，大部分內(nèi)容都聽不清。不過也能大體聽到幾句完整的話。“小熊不聽話，我們不跟小熊玩了。”“小熊你生氣啦？我們還是跟他玩吧。”“我給你們做飯吃，吃完了趕緊回家。”“小熊不要搶，不是好孩子。”

有時候，我們看到她那種滑稽的樣子，忍不住笑。小家伙對大人的笑聲反應(yīng)非常敏感，馬上回過頭來，瞪著眼睛向我們?nèi)拢骸安辉S笑我！”

小孩子大概都這樣。當(dāng)我們笑她的時候，多半是覺得她可愛。但是她不這樣想，往往會做出強烈的抗議。當(dāng)我們面露難堪的時候，她卻開心地笑。

那次在餐桌上，因為她一個滑稽的舉動，我忍不住撲哧一笑。

小家伙拿眼瞪我：“你笑什么呀？”

于是我又咧嘴哭。

小家伙說：“你哭什么呀？”

于是我正襟危坐，面無表情。

小家伙又說：“你不哭不笑的干什么呀？”

我暈倒，趴在了桌子上。

小家伙這會兒高興了，咯咯直笑。

冬天的時候，小家伙給自己找了一個溫暖的小窩。南面的沙發(fā)往前推一推，沙發(fā)跟暖氣片之間便空出一段距離。聰明的小家伙很快發(fā)現(xiàn)了那里得天獨厚的便利條件，便把自己所領(lǐng)導(dǎo)的玩具家族和布娃娃家族悉數(shù)搬到了那里。在一個溫暖的晚上，客廳里只坐著三個人，我媽、妻子和我，我們在看電視。但是如果你仔細(xì)聽聽，除了電視機的聲音之外，還有一種聲音，來自沙發(fā)后面。那是幼兒的竊竊私語，就算你湊近了也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那種私語可以持續(xù)半個小時，或者更長。有時你會忍不住笑，隨后便看到沙發(fā)后面一下露出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瞪著眼睛在尋找嘲笑她的人。

“我們在看電視，電視上好笑。呵呵！”奶奶一邊手指著電視機，一邊說。

那個小腦袋于是又看不見了，不一會兒，稚嫩的竊竊私語聲便又從那里傳來。

用妻子的話說，那叫自己哄自己不哭。可是有時候，我忽然覺得，孩子其實很可憐。孩子們雖然得到我們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但是他們的心靈始終是孤獨的。他們有思想，但是無法跟我們溝通。他們有嘰嘰喳喳的語言，但是我們無法聽懂，甚至從沒有認(rèn)真去聽過。其實他們的腦袋是聰明的，從一開始就是。他們知道自己無法被人理解，所以干脆不再跟大人廢話，而把自己心里所有的話去講給一幫沒有生命的小動物們聽。他們深信，小動物們一定能聽得懂。

想起這件事情，我有時候會感到深深的自責(zé)。生活是繁累的，大人是疲憊的。看到孩子能夠自己哄著自己不哭，大人們巴不得利用難得的空閑讓自己好好放松一下。說實話，我也是這樣，我們家的人也都是這樣。照顧孩子這方面，我管轄的范圍比較少，所以也沒有資格責(zé)怪別人。

我夢想著自己的前途可以自己掌握。希望總有一天，既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又不用為一家人的生計擔(dān)憂。但是我害怕，希望永遠(yuǎn)都是希望，夢想永遠(yuǎn)都是夢想，總沒有一個盡頭。

大概女兒兩歲半的時候，我?guī)フǔ校诹畠r處理毛絨玩具的貨架上，遇到了一只小豬。小豬是粉色的，胖乎乎的，有兩只大大的耳朵。雖說做工并不是特別精細(xì)，可是女兒特別喜歡，于是就抱回了家。我記得那只小豬只花了我8元。我們家?guī)缀踉僬也怀鋈绱肆畠r的玩具了。世事總歸難料，沒想到那只毫不起眼的小豬成了我女兒的寵物——與其說是摯友，不如說是伴侶更加貼切一些。從此之后，小熊失寵了，小兔失寵了，就連每晚都摟在被窩里的小狗狗也給換掉了。兩個小家伙每天形影不離。

一個毫無自理能力的小孩子，她跟大人之間是有隔閡的，而且這道溝壑很難逾越。她不會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而你也懶得花費精力去猜。但是她跟布娃娃在一起時的境況完全不同。他們彼此之間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彼此關(guān)心，彼此疼愛，彼此依賴。大人們無法想象，但是孩子能夠感覺得到。

跟布娃娃在一起玩，可以培養(yǎng)孩子從小的愛心和憐憫心。在小孩子眼里，她所鐘愛的玩具都是有生命的，單就存在的價值來說跟你我沒有什么不同。所以大人對待眼里的那些假娃娃，應(yīng)該給予應(yīng)有的尊重與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