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妞
對于貓和狗,一直有一種糾纏的情結,并非不愛,實是不敢。這一切源于小時候家養的一只黑貓。貓和狗要么不養,一養就會生出很多難舍的情感來。
七八歲時,父親從朋友那里抱回來一只通體發黑,單一雙眼睛金黃溜圓的貓仔,只一眼,我便喜歡上了它。我把它托在手里,它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朝我“喵喵”地叫個不停,那聲音,聽得我心都柔軟了。
這是一只小母貓,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黑妞。黑妞長得很漂亮,全身上下沒有一絲雜毛,像披了一身黑色的錦緞。兩只眼睛是金黃色的,我和它對視的時候,通常只能看見眼里瞇成一條縫的瞳孔。很快,它就和我熟悉了,它喜歡用它的小身子一下下地蹭我,一邊蹭一邊滿足地打著呼嚕。我寫作業的時候,它就頑皮地在我的作業本上走來走去,并用小爪扒拉我的筆玩。累了,就把尾巴順在身下安靜地睡在我身邊。黑妞剛抱來的時候,還相當于我們人類的童年,正是喜歡追著東西玩的年齡,一個毛線團就能讓它消耗掉半天時間。有的時候實在無聊,它就追著自己的尾巴跑,結果通常徒勞無功,而黑妞卻樂此不疲。我常常在寫作業的空暇把它抱在懷里,它似乎能感覺到我的憐愛,每到這時,就會呼嚕呼嚕地發出聲響來配合。
就這樣,黑妞與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不知道別的貓怎樣與人相處,而我與黑妞幾乎達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每天上學前,我都要把黑妞鎖在屋子里,等到放學我們才能見面,準確地說是隔著窗玻璃見面。我不知道動物有沒有生物鐘,但是黑妞準確掌握了我每天放學回家的時間。每天,我一跨進院門,就能看見黑妞正等在窗玻璃后,它隔著玻璃和我親熱,黑色的耳朵蹭著窗玻璃,尾巴翹得老高,粉紅的小鼻頭在窗玻璃上畫出一條溫熱的濕痕,嘴里“喵喵”地叫個不停,我喚它的名字,它會叫得更厲害,直到我打開房門,它才會以熱烈的一跳來結束它的思念。如果這時候我把手放在它的背上,它的背馬上就會挺得筆直,然后會伸出帶刺的舌頭來舔我的手,那感覺又癢又酥,事隔多年,我依舊能回憶起那種帶刺的舌尖舔手背的感覺。
黑妞漸漸熟悉了我家的一切,每天它會準時守在餐桌下,等我們給它喂食。那時候粗糧淡飯,黑妞也不挑食,能果腹即可。偶爾吃上幾條小魚小蝦,黑妞都會用呼嚕來表示感謝。不僅如此,它還讓我家所有的老鼠都不見了蹤影。坦白地講,到現在,我的記憶早已無法描述當初它抓老鼠的細節,只記得我家的糧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護。白天它會躺在床上呼呼睡大覺,夜晚才是它的舞臺,它像一只行走于暗夜的獸王,房前,屋后,甚至鄰居家都成了它的領地,對我們來說,它已不僅僅是一只寵物,更是我們最忠誠的衛士。
不僅如此,黑妞還掌握了進出家門的通道。每天晚上它都會自己開門回家,小家伙習慣悄悄進門。寒冷的冬夜,它總是悄悄鉆進我的被子里,蜷縮著弱小的身軀挨在我的身旁。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進來的,常常在我早上睜眼的時候,它就已經在了。我們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和味道,我只要將手放到它的身上,它就會討好地發出呼嚕聲來取悅我。在失去母親的日子里,它以另一種柔軟的方式填補了我的缺失,讓我一直不覺得孤單。
就在我一廂情愿地以為我和黑妞的這種友誼會一直以這種方式延續下去的時候,黑妞失蹤了。村里有的人說,它一定是誤吃鼠藥死在外邊了,還有人說是被人偷了,在新主人家樂不思蜀。總之,我的黑妞再也沒有像以往那樣逃回我身邊。之所以說像以往那樣,是因為在不久之前,黑妞就失蹤過一次,有人看見它被裝進一只袋子里馱走了。但大約隔了三天,黑妞就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中間的細節我無法想象,但逃回來的黑妞餓得瘦瘦的,毛發毫無光澤,進門后就一頭撲到我的懷里,四只貓爪緊緊地鉤著我的衣服,怎么哄都不下來。
我的黑妞死了。這個念頭常讓我心里發冷,不然它一定會像從前一樣逃回來的。都說貓是奸臣,狗才是忠臣,我從來都不信這種說法。我相信,只要有一絲力氣,黑妞就會掙扎著回到我的身邊,但是沒有。一天過去了,沒有;一個月過去了,也沒有。我上學時沒有黑妞隔窗相送,回家時也沒有黑妞熱烈迎接,我的世界里,到處都是黑妞的影子,卻再也聞不到它的氣息。那情景,仿佛它從來沒在我的世界里存在過。但是我卻奇怪地生出了另一種感覺,仿佛看見黑妞被關在另一扇黑窗子里,正拼了命把腦袋往窗戶上蹭,想要努力奔向我,而我卻無能為力。
我慢慢接受了黑妞離開我的事實,平靜而喑啞,一個生命,就這樣陪伴了我兩年,而后戛然而止。老天何其殘忍,給了我們相伴,卻不許永遠,甚至連道別的機會都不給。乃至多年后我仍不能釋懷,黑妞成為我骨髓里永遠的疼痛。
現在無論在哪里,仍能看見各類讓人喜愛的貓,它們或惹人憐愛,或靈氣逼人,我卻不再有豢養的念頭,任憑兒子苦苦哀求,也堅決不再養貓或狗,雖然它們仍能在片刻間讓我的心房柔軟,但即便我再喜愛,也只是遠遠觀望,因為知道,再也不會有黑妞那樣讓我動心的貓了,再也沒有那樣的感情了。
我的貓緣,此生再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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