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懷軍 【本書體例】
浮白齋主人
即卞文瑜。字潤甫,號浮白,明朝長洲人,生卒年不詳。工畫山水。
嘉靖中,錫人王富、張祥俱有膽,素不畏鬼。
夏日,同飲溪上。日將晡(bū),王曰:“隔溪叢冢中,昨送一新死人,汝能乘流而過,出其尸于棺外乎?”張曰:“吾能黑夜出之。”王曰:“果爾,當輸臘釀一甕。吾先取來等汝。”俄,日沒,張遂過溪。見棺已離蓋;方疑之,忽棺中出兩手抱張頸;張懼而私祝曰:“汝少出,俟我賭勝,明日當奠而埋汝。”言畢,抱益急,張大叫,聲漸微。溪旁人家聞聲,群持火來照,抱張頸者,乃王也!蓋詭言取酒,從便處先度,出尸而伏棺中耳。
時方在瘟,二子竟無疫,皆由膽之壯也。
(選自《雅謔》)
明世宗嘉靖年間,江蘇無錫人王富、張祥都很有膽量,從來不怕鬼。
夏季的一天,兩人一同在溪邊喝水。天色將晚,王富說:“溪對面的墓群中,昨天運來一個新尸體,你能順流過溪,將那具尸體搬出棺材外嗎?”張祥說:“我能在黑夜把它弄出來。”王富說:“果真能這樣的話,就輸給你臘酒一壇,我先把它拿來等著你。”一會兒,太陽下山了,張祥便渡過了溪流。看見棺材的蓋子已經移開,正在懷疑,忽然從棺材中伸出兩只手抱住張的脖子。張祥很害怕,暗暗祝禱說:“你先出來一會兒,等我打賭贏了,明天一定祭奠、安葬你。”剛說完,那雙手抱得更加緊了,張祥大聲呼救,聲音漸漸嘶啞低微下來,溪邊住戶聽到喊聲,結伴拿火把來察看,抱住張祥脖子的,竟是王富!原來他詐稱去拿灑,從近處搶先渡過溪流,移出尸體而自己藏在了棺材里。
當時正在流行大瘟疫,兩個人竟然沒有染病,都因為膽子大的緣故。
細細讀來,這篇小文使人感到輕松明快,清新凈潔。
這首先得力于它的語言。全文共200來字,時間、地點、人物、情節卻樣樣交待得有板有眼,清清爽爽。而且句子十分短小,最長的也只有七個字,讀來急促多變,音節響亮,如聞珠落玉盤,給人清新明快之感。
其次是情節的緊湊單純和明暗兩條線索的設置,造成一張一弛的藝術效果,令讀者在一陣陡然的緊張之后,感到松弛的愉快。這一點很能體現微型小說的獨特魅力。那些情節龐雜,一波三折的中長篇,讀后令人精神疲憊,久久不能平靜,有時反不如小文章給予人的這種如抿清茶一口的爽凈。故事在發展到高潮時,的確能扣人心弦,讓人緊張萬分,但謎底隨即揭開,這一切竟都是王富所設的圈套。原來,王富一開始即用了激將法,待張祥上鉤之后,趁機說“當輸臘釀一甕,先取來等汝”,為下一步的行動埋下了伏筆。大家之所以也乖乖中了王富(實際是作者)的圈套,是因為作者隨之安排了兩條線索。將其中的一條(王富從便處渡溪伏棺中)故意移開,作暗寫;而將另一條(張祥過溪移尸)拈近,作明寫。象魔術師的障眼法,使大家的目光順著明線一直走下去,待情節臻于高潮,大家極度興奮時,才筆鋒一轉,一下子牽出暗線。作者匠心獨運,在小小的篇幅里,和大家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一聲虛驚之后,大家也不覺要輕松地一笑了。
大家在自己上當的同時,想想張祥被王富戲弄的狼狽相,也不禁會感到快意。故事開頭,當王富問他能否“出其尸于棺外”時,張祥非常痛快地說:“吾能黑夜出之”。乍讀到這兒,大家心里不由得一動:此人真是膽大。等到后來,“棺中出兩手抱張頸”時,張祥卻又是恐懼,又是祝禱,以至嚇得聲嘶力竭大叫起來,最后幾乎要暈厥。與先前的自夸海口,形成鮮明的對比。作者描寫張祥魂飛天外時的幾句文字十分精彩傳神,使這一人物帶上了一定的喜劇色彩。
結尾一句作者對二人的贊譽之辭,雖有謬于客觀邏輯,其弦外之音卻能引人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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