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說
經書之所以稱為經書,按東漢文字學家許慎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經,織也。”清朝學者段玉裁注解說:“織之從(縱)絲謂之經,必先有經而后有緯。”也就是說,“經”是織布時的豎線,織布時先把豎線排好,再用橫著的線織出布來。“經”通常與解釋作“織橫絲也”的“緯”字并稱。在紙張沒有發明以前,古人把字刻在竹簡上,然后把成片的竹簡用“縱絲”線編連成冊。可見,“經”最初就是書籍的意思。至于后來演變為經典之意,其中有其演變的過程。班固的《白虎通》說:經,常也,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經”。言不變之常經也。這里是指永恒不變的道理。劉勰在《文心雕龍·宗經篇》中也說:“經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恒譚的《新論》說:“經者,常行之通典。”“經”也是“常”的意思,所以,經書就是記述天道、人事常理的書。由此可見,“經”在古時并非尊稱。到了后來,一方面是尊崇儒家學說,另方面則出于神圣化、神秘化的目的,冠之以“經”的稱謂,于是逐漸演變成了中國人的“圣經”。如張華《博物志》所言:“圣人制作曰經。”
經書的范圍,一般理解為“四書五經”。“五經”,即:《詩經》、《書經》、《禮記》、《易經》、《春秋》。但開始卻不是“五經”,而是“六經”,另一經是《樂經》。《樂經》只有記載,卻沒有內容。有的說在漢代時遺失了,有的說被秦始皇焚書坑儒時給燒掉了,還有的說只是附在《詩經》上的樂譜,根本就沒有單行的本子。“六經”首先見于文字記載的是莊子的《天下》篇,他說:“《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他盡管列舉了“六經”,但卻沒有冠之以“經”名,事實上這就是后來的“六經”。
“經”與“經學”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經學是我國古代專門研究儒家經典的一門學問。以解經、注經、說經為主要方式,以儒家最基本的典籍《易》、《書》、《詩》、《三禮》、《春秋》、“三傳”以及“四書”為研究對象,后來,歷代大家的注解、注釋也納入其研究范圍。
孔子刪定經書是經學的起始,它形成于漢初的推崇儒術和設立“五經博士”,全盛于東西兩漢。此后各個時代,經學都顯示出各自不同的特點。魏晉時期經學受佛老學說的影響,呈現出玄學化的傾向;南北朝時期的經學則南、北方各自為政;隋唐時期,隨著國家的統一,經學也走向統一;宋代經學在注重闡發義理和“以理解經”的影響下,衍化成了理學并影響元、明、清三代。明清之際古文經學興盛,乾嘉時期經學家們反對宋學,倡導漢朝的古文經學,使之發展成為漢學學派即乾嘉學派;晚清則今文經學活躍。
自漢至清,經學一直是國家的正統的學術,被歷代帝王看做是“經國之大業”,在統治者的介入、主導下,經學成為了統治國家社會的理論依據和思想基礎。
經學作為國家的一門顯學,在各個歷史時期都涌現出了許多著名學者,為我國古代學術思想的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們的光輝著作也成為傳統文化思想寶庫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除“五經”之外,還有“十三經”之說。南宋年間便出現了《十三經注疏》的合刊本,成為經部的一部叢書,這便是所謂的“十三經”。為便于了解,分述如下:
(1)《周易正義》:魏王弼、晉韓康伯注,唐孔穎達正義;
(2)《尚書正義》: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
(3)《毛詩正義》: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正義;
(4)《周禮注疏》: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
(5)《儀禮注疏》: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
(6)《禮記正義》: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
(7)《春秋左傳正義》:晉杜預注,唐孔穎達正義;
(8)《春秋公羊傳注疏》:漢何休注,唐徐彥疏;
(9)《春秋榖梁傳注疏》:晉范寧注,唐楊士勛疏;
(10)《論語注疏》:魏何晏等注,宋邢昺疏;
(11)《孝經注疏》:唐玄宗注,宋邢昺疏;
(12)《爾雅注疏》:晉郭璞注,宋邢昺疏;
(13)《孟子注疏》:漢趙歧注,宋孫奭疏。
一、孔子與“六經”
孔子和“六經”的關系究竟如何?他為什么要整理“六經”?所謂的孔子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漢書·藝文志》記載:“禮、樂,周衰俱壞,樂尤微渺,以音律為節,又為鄭衛所亂,故無遺法。”又說:“及周之衰,諸侯將逾法度,惡其害己,皆滅去其籍,自孔子時而不具,至秦大壞……”這是說孔子的時代《禮》、《樂》已經缺失,只有《詩》、《書》被刪可以有事實根據。《左傳》說:“韓宣子適魯,觀書于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由此可見,其他國家所傳的易象與魯國不完全相同。孔子所贊揚的是魯國的《周易》。《春秋》本來是魯國的歷史,當時各國都有各自的春秋歷史,并且存放在王室。所以司馬遷說孔子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而修《春秋》。孔子在《論語·子罕》篇中也說:“吾自衛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即孔子對《詩經》進行過整理加工,尤其是對《樂經》,孔子幾乎全面整理修訂過。
據《史記》記載,孔子刪定經典的大體情況是:為《易》作傳,寫成“十翼”;把《書》3000篇,刪定為100篇;將《詩》3000篇,刪定為300篇;把《禮》定為17篇;作《春秋》。后世對這些說法盡管有很大爭議,但孔子對儒家經典作過一些整理,尤其是教習傳授學生,則是應該肯定的。“六經”的確定,使春秋以來原屬貴族所有的《詩》、《書》、《禮》、《樂》,經孔子修訂刪改在社會上的一般士庶階層中得到了普及推廣,他的“六經”教化的理想也得到了實現。
《詩》、《書》、《禮》、《易》、《春秋》經過孔子整理并作為教材,不僅闡明了書中的義理,也使這些書得以普及于民間,進而發揚光大,對兩千年的中國以至世界都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二、經學在各個歷史時期的發展
1.戰國時代的經學
孔子之后,儒家分化為八個支派,據《韓非子》記載:“有子張氏之儒,有子思氏之儒,有顏氏(回)之儒,有孟氏(軻)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荀況)之儒,有樂正氏之儒。”這些支派有的也有著作,在《漢書·藝文志》的《諸子略》中就記有《子思子》、《曾子》、《漆雕子》、《孫卿子》(即《荀子》)等書。這些著作大部分都失傳了。
在這八派之中,影響最大的是孟子(他屬于子思的再傳弟子)和荀子(子夏的弟子)兩派。雖然二人同屬儒家學派,但孟子、荀子代表著儒家的兩大派別。兩派觀點完全對立,并且荀子對孟子進行過褒貶。孟子的學說重在傳道,學術路向是尊重德性,后來形成的“宋學”是對其學說的直接繼承;荀子則重在傳經,所走的路線是道問學,后世的“漢學”派受到他很大的影響。在儒家的發展史上,孟子的學術成就最大,貢獻也最多,他提出的“性善論”開創了儒家人性論的先河,“民為貴說”奠定了中國民主政治的基礎,他還倡導為民制產是為政的根本。這些觀點既是對孔子儒家學說的繼承,更是他結合當時的社會現實,對儒家學說的貢獻與發展。荀子認為人的本性是惡的,之所以性善是受教化的結果。在天道觀方面,他認為天沒有意志,是生長萬物的自然,不能決定人事的吉兇禍福,提出人應該順應自然但也可以改變自然,即“制天命而用之”的人定勝天思想。他宣揚儒家的王道思想,但也并不排斥霸道,王道霸道并重。他提出將君比作舟,民比作水,認為“水則載舟,水則覆舟”。雖然他主張治國要用王道或禮義教化,但主張禮法兼用,刑罰皆不可少。他在經學方面取得的成就,主要集中在禮樂方面,在荀子一書中《禮論》、《樂論》各自成篇,由此可看出他對禮樂的重視。荀子對經學的貢獻,直接促進了西漢經學的發展。
2.兩漢的經學
經學形成于漢代,也興盛于漢代。在漢武帝“獨尊儒術,罷黜百家”的大力倡導下,經學正式得到官方認可,并被立為官學,成為漢代的正統學說。漢武帝開始設“五經”博士及傳記博士,后來東漢又設十四家博士。經學在當朝大興,整個社會讀經、說經、注經、論經蔚然成風。民間如濟南的伏生,也積極召集弟子傳授他的經學。由于版本不同傳授不同,這時產生了眾多各立門戶的流派,如“今文古文”之別等,還涌現出眾多的大師、專家,如漢初的董仲舒及后來的劉向、劉歆父子,賈逵、馬融、鄭玄、何休、趙歧等。他們研經的同時,還積極傳經,門下的弟子如眾星捧月,少則千百人,多至上萬人。
漢代的經學還有一個特點,這就是通經致用。經學在漢代成為官學后,經書在現實中的價值為統治者所肯定。當時的學者,也常常把經書上的道理應用到實際生活中去。大至治國安民,為朝廷出謀劃策;小則躋身仕途,為自己謀得一體面地位。
漢武帝“獨尊儒術”的政策,不僅奠定了儒家的官學地位,也完成了李斯以來思想定于一家的理想。
3.今古文之爭
秦始皇焚書坑儒后,《六經》除《易經》外焚燒殆盡。到了漢朝,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卻沒有了儒家的《六經》書籍,于是,廣召天下遺老宿儒,憑借他們的記憶,用當時通行的隸書一一寫來,這稱為今文。傳《尚書》的只有一人,這就是濟南的伏生。伏生本來是秦朝的博士,秦始皇焚書的時候他將《尚書》藏了起來,漢朝成立后他找出所藏的書,但卻發現丟失了一部分,只剩下二十九篇了。文帝想詔他入朝,可他已經九十多歲。文帝便派晁錯去向他學習,于是晁錯用當時通行的文字——隸書抄錄下來,世人稱之為《今文尚書》。
魯恭王當年為擴建宮院,拆毀孔子的墻壁,不料卻從中發現了一些藏書。這些藏書都是用秦朝未統一以前的魯國的古文字書寫的。孔子的后人孔安國將這些藏書獻了出來。藏書中的《尚書》比今文本多出十七篇即共四十六篇,這些書稱為《古文尚書》。
成帝時,劉向、劉歆父子先后用《古文尚書》校勘《今文尚書》,結果校出今文不少脫簡及異文。哀帝時,劉歆想把《左氏春秋》、《毛詩》、《儀禮》和《古文尚書》等“古文”經典立為博士,當時的今文“五經”博士們堅決反對,劉歆寫信和他們激烈爭辯。這便是后來所謂的“今古文之爭”。
從此,治經者便有了今文家、古文家的分別。今古文的區別,不僅只是在文字版本和篇幅上。今文家和古文家的主張,在根本上也有不同。
漢代經學的今古文之爭,是漢代經學的一大特色,同時也是經學發展史上的重要事件。
4.魏晉南北朝的經學
魏晉實行九品中正制的選官制度,經學對于讀書人的仕途作用越來越小。西晉以后,出身更成為仕進的主要條件,即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由于社會長期處于動亂之中,悲觀厭世思想在文人、士大夫中滋長。他們宣揚名教“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即所謂“貴無”的玄學。
這時期的經學,表現出兩大特點:一是以老莊思想解釋經學,致使經學玄理化;二是反對鄭學。王弼、何晏為代表的玄學派鼓吹玄風,以老莊解釋儒經,使經學逐漸走向了玄學化。他們的著作也開了清談之淵藪。玄學興起于魏正始年間,以何晏的《道德論》為形成標志;流行于魏晉時代,主要是用老莊思想糅合儒家經典,以所謂“三玄”——《老子》、《莊子》、《周易》為理論依據,崇尚自然無為,探討天人、有無、本末、體用、自然與名教的關系、才性四本、儒道異同、孔子老子優劣、圣人有情無情等;認為名教(倫理綱常)出于自然,主張君主“無為而治”。東晉以后,玄學又與佛學趨于合流。他們多用玄學語言解釋佛經,推動了佛學在中國的發展;同時,玄學家們也從佛學那里獲得啟發。從此,中國傳統文化開始了儒、釋(佛)、道三家的合流。玄學是魏晉的顯學。玄學家大都是當時所謂的名士,他們以出身門第、容貌儀止和虛無玄遠的清談相標榜。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經學也就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玄學色彩。
鄭玄(127—200),是東漢末年的經學大師,字康成,山東高密人,精通今、古文經學和天文歷算,曾從經學大家馬融學習古文經。但鄭玄對今古文融會貫通,集漢代經學之大成。他注經不拘一家之言,詳于典章制度、名物訓詁,統一了今古文之爭。東漢末年,他的學說大盛,成為所謂的鄭學,幾乎據于小一統的地位。進入魏晉時代,鄭學一統的局面遭到以王肅為代表的“王學”的挑戰。王肅是個博學而有野心的人。他偽作了《孔子家語》、《孔叢子》,又托名孔安國偽造了一部《古文尚書》。他是司馬昭的岳父、晉武帝的外祖父,常為馬司氏出謀劃策,權傾一時,當時即使有懷疑的人,也不敢說話。為了抬高自己的學說,他撰《證圣論》極力批判鄭學,一時間竟占了上風,其學在西晉被立為官學,但假冒偽劣畢竟是假冒偽劣,到了東晉,他的學說便逐漸失去了市場。
5.南學與北學
南北朝時代,南北政治分立。受政治的影響,經學也有南學與北學之分。南朝干戈紛擾,學術荒蕪,只有梁武帝在位的四十多年環境比較穩定。他立“五經”博士,興州郡之學。南朝學者多好“三禮”。經師說經不拘家法,博采眾長,在學術上注重創新。
北朝經學大體繼承了兩漢的學風,尤其是北魏和北周。北朝學者治經遵守東漢家法,學風趨向保守,不另出新義。雖然魏晉經學玄理化,但是在南北朝,南方學者與北方學者對待玄學的態度卻不一致。相對于南朝的玄風盛行,北朝的學者們基本上保持了漢代經學的傳統,較少受到玄學的影響。
總體來講,南北學的風格是:“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北史·儒林傳》)
6.隋唐經學
隋文帝結束了魏晉南北朝將近四百年的分裂,中國重新走向大一統。經學的發展也由分而合。鄭學、王學之爭煙消云散,南學北學的分立隨著政治的統一也融合了。
紛亂的魏晉南北朝經學之所以這么快統一起來,實際上是中央朝廷人為干涉的結果。唐初確立科舉制度后,為適應科舉取士和維護全國政治統一的需要,唐太宗于貞觀四年命顏師古考定“五經”文字,七年后,《新定五經》頒布,接著又下令由時任國子監祭酒的孔穎達主持統一儒家經典的注疏,為文人士子提供“五經”范本。孔穎達根據前人的經注,重作義疏,完成《周易正義》、《尚書正義》、《毛詩正義》、《禮記正義》、《春秋左傳正義》五本正義,合稱“五經正義”,共180卷。《五經正義》的出現,宣告了經義統一時代的到來。
孔穎達奉敕編纂的這部《五經正義》,看似折中南北,但實際上是以南學為主。作為官書,《五經正義》的最大特點是所謂的“疏不破注”。“注”是指王弼的舊注,“疏”則指孔穎達等人所作的疏通經義的文字。意思是說以疏通舊注為宗旨,一切按照舊注來解釋,不另創新說。新頒行的《五經正義》,成為了注釋儒家“五經”的定本。科舉考試的士人應舉明經科,其學習、命題、評判均以此為依據,義理必須按《五經正義》所說,否則就被視為異端邪說。
“疏不破注”的詮釋經注方法,被后來的“義疏”派奉為金科玉律。《五經正義》至北宋初年仍有影響,代表了儒家經典的義疏之學。
唐代的著名經學著作,還有陸德明的《經典釋文》、賈公彥《周禮義疏》、李鼎祚《周易集解》等。相對于《五經正義》的集體編撰,《經典釋文》完全由陸德明一人創作。其價值與后世對其的評價都遠在《五經正義》之上。
此外,唐朝還開了“疑傳”的先河。啖助在他的《春秋集傳》中,懷疑《左傳》的作者不是左丘明,質疑《左傳》、《國語》非一人所為。這些疑古的言論大膽驚人,在當時產生了極大的震撼,也開啟了宋人棄傳就經甚而疑經改經的治學風氣。到此時,經學的發展又走上了新的路子。
總之,唐代經學以明經考試為目標,這時期的經學著作主要是有利于研讀誦習和科舉考試,對于經學本身來講,卻沒有多少創新。
7.宋代理學
經學發展到宋朝形成了一個新的流派——理學,即宋儒理學。理學雖然形成于宋代,但其名字卻是出現在清代,它與“漢學”相對。因宋朝的儒生們解經多以義理為主,所以被后人稱為理學;又因為喜談性命,又被稱為性理學。為表彰周敦頤、程頤、朱熹對儒家學說的貢獻,《宋史》為他們專門設立了《道學傳》,所以理學又稱道學。元、明、清的理學因為宗于宋學,自己沒有太大的發展突破,也被稱為宋學。宋學是對漢唐經學的變革。漢代經師為經書作章句、訓詁,反反復復,唐代經學沒多少發明,卻注疏繁雜,這些都為宋代的儒士所厭棄,他們從注釋經典的文字轉移到了闡發義理,并借助經典發揮自己的見解。朱熹主張“以理解經”,周敦頤、張載、二程也都以經注或經說的形式發揮理學,陸九淵則更是標榜“六經注我”。這些主張和實踐,都一改漢唐經學舊習,開創了一種新的學風。
宋代經學的特色:一是疑經改經。宋朝人治經,不相信南北朝和唐朝人的義疏,懷疑漢魏箋注、說傳有錯簡訛誤,甚至懷疑經書本文,進而刪改更易本來的經文。二是說經義理化的傾向。宋初“三先生”——孫復、胡瑗、石介是宋代理學的開山人物。在理學的初創期,他們大談義理,以復興儒學、興盛道統為己任。至張載、二程兄弟、朱熹、陸九淵等人,凡談經書,必言儒家的義理。
但是,宋學不切實際地空談性理,以及肢解、曲解經文原意,導致了人們對經典的疏遠、疏離。到了清朝,顧炎武等人提倡“實用之學”,對宋儒學風發起攻擊。乾嘉時期,經學家們也拋棄宋學,回歸漢儒學風,使漢學重新復興。
宋代經學的興盛發展與政局的影響密不可分。趙匡胤的“獎文抑武”國策:一是“不殺讀書人”,對學術采取了尊重和保護的措施;二是大規模興學,放寬科舉考試的錄取限制,擴大官僚體制的隊伍,以吸收和安頓讀書人。雙管齊下的國策,為宋代學術的繁榮營造了一個良好的氛圍。但由于朝廷重文輕武大量重用文人,也導致了宋朝的積弱難返。
8.元明經學
元明兩代的經學基本處于停滯狀態。元代雖然在太宗時期便設立了國子學,但是在學術上卻幾乎沒有什么成就。元代經學上承宋代理學,以經注或經說闡述理學思想,著作有許衡的《讀易私言》、吳澄的《五經纂言》。明代經學更是江河日下,官方主持編修的《五經大全》、《四書大全》,按顧炎武的說法,只是“取已成之書,抄謄一遍。上欺朝廷,下誑士子”。
民間的私家著述,也是少得可憐,只有黃澤的《十翼舉要》、《易學濫觴》、《春秋指要》、《三傳義例》、《禮經復古正言》、《六經補注》等書。可貴的是,黃澤治經,能夠突破唐宋經說的限制,直指經學本源,但可惜其著作多已散失。兩代經學的衰微,主要原因還是在于朝廷。統治者倡導以程朱理學為宗,科舉考試必須完全按照欽定本,從而扼制了經學的自由發展。
9.清代的經學
可以說,清代是經學復興時代。
明朝的覆亡,使一部分有識之士痛定思痛,認為明代知識界的空疏不學是導致亡國的重要原因,于是,他們重新闡釋“五經”,積極倡導經世致用的實學。代表人物是號稱明末清初“三先生”的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
顧炎武開創了浙西學派,黃宗羲是浙東學派的創始人。他們的共同特點是經世致用。
顧炎武(1613—1682),字亭林,是明末清初的著名學者、思想家。他反對宋明以來理學家們關于“明心見性”、“道窮性”的空談,主張經學和實學,認為治經要利于國家。他提倡“求是”和“求真”。“求是”,即研究被宋學排斥的漢學經傳,探求“五經”的正確內容;“求真”,是指恢復“五經”的本來面目,對“五經”進行文字、音韻、訓詁及名物、歷史、地理的重新考證和校勘。他提出研讀古代經書,要考訂文字的古音、古義,認為這是深刻理解經書原文的先決條件。他還是清代考據學(樸學)的開創者,《日知錄》、《天下郡國利病書》等都和考據相結合。他的《音學五書》奠定了清代音韻學的基礎。
黃宗羲(1610—1695),字梨洲,也是明末清初的著名思想家、史學家。他的貢獻主要在史學,主張六經都是歷史,經學方面也有獨到的見解。他注重實學,反對空談心性,主張“致良知”。這里的“致”是人的實際行為,而不是苦思冥想。他認為治經必須學史,才能達到實用目的。他宣揚民族思想,否定君主的絕對權力,對后來的反清民族運動和民主啟蒙都有積極的影響。他還提出天下的治亂不在于某個朝代的興亡更替,而在于萬民的憂樂;認為天下遭受禍害的最大原因,是皇帝把國家視為一己的私有財產;他甚至認為臣不是為君而設的,臣應該為萬民謀利益。
王夫之(1619—1692),字船山,是中國后期封建社會的唯物主義思想家,也是重要的經學改革家。他的經說以解釋經書的形式,針對現實發揮議論,宣傳社會改革理想。他提倡讀古書,“以復古為解放”,使兩漢經傳復出,打破了宋學的思想壟斷,促進了人民思想從理學束縛下的解放。
乾、嘉期間,經學家們看到空談性理的宋學走向沒落,掀起了一場依據古文經傳,以研究漢學古籍為主的復古運動,這一運動使漢學得到了復興,被稱為新漢學。乾隆在武力鎮壓漢族人民反抗的同時,也加強了文化專制。恐怖的文字獄,使經學家轉向了古文經傳的考證、校勘、辨偽,并形成皖派、吳派兩大流派。此風在乾隆、嘉靖兩朝持續近百年之久,史稱乾嘉學派,也被稱為新古文學派。
吳派以惠棟為代表,這一派得到皇帝的支持。趙翼、錢大昕、焦循等都是吳派大家。他們的學風有兩大特點:一是好古尊古。在他們看來,什么都是越古越好,所以,凡是漢儒舊說,即使陰陽五行,他們也都當做寶貝。對古書上所有的東西,從天文地理、鳥木蟲魚,到文字校勘、音韻流轉,他們無所不考。二是不講義理。他們只搞考據,對內容思想不作任何說明和解釋。這導致他們的考據,有的有一定價值,有的沒一點意義。
戴震(1724—1777),字東原,是皖派的創始人。段玉裁、王念孫、孫詒讓等都是皖派考據大師。皖派特點是從小學入手,通過對經典文字、音韻、訓詁的考據來證疏經傳,闡述經義。
乾嘉學派的求實精神和精密的考證方法,具有一定的科學性。乾嘉學派以考證為主,其范圍之廣泛、方法之精密,實為罕見。乾嘉以后更陷入支離破碎的、無實際意義的煩瑣考據中。清末的王國維(1877—1927)是考據學的集大成者。他一方面繼承乾嘉學派的原則和方法,另一方面又吸取西方科學知識,在多個學術領域都作出了杰出的貢獻,成為考據學的最后一位大師。俞樾(1821—1907),字蔭甫,浙江德清人,現代詩人俞平伯的曾祖父,是清末著名的樸學大師,學問淵博,著述豐富。章太炎(1869—1936),字炳麟,曾在詁經精舍跟隨俞樾學習古文經學八年,成為乾嘉派古文學的最后代表人物。章炳麟不僅對小學、史學、文學、哲學有貢獻,而且還是辛亥革命前影響很大的民主革命宣傳家。
道光、咸豐以后,由于內憂外患,清王朝搖搖欲墜,為富國強民,部分知識分子利用今文經學托古改制的思想,把經學變成了宣傳變法維新的工具,希望從上而下進行社會改革。
清代今文經學的發展可分為三個階段:一、18世紀后半葉莊存與創立常州學派;二、19世紀前期龔自珍、魏源倡導的改良主義啟蒙運動;三、19世紀后期康有為提出的維新運動。
常州學派因為莊存與和弟子劉逢祿、宋翔鳳等大多是常州人而得名。
清朝嘉慶以后,中國的封建社會面臨分崩離析的危險。白蓮教、天理教、太平天國等農民起義不斷爆發,清朝的統治受到極大的沖擊;與此同時,西方列強發動了鴉片戰爭,妄想中國早日成為他們的殖民地。國難當頭,一些開明的知識分子想利用儒家的經學思想來解決社會危機。他們重新提倡今文經學,宣揚“通經致用”的思想。莊存與的弟子劉逢祿、宋翔鳳發揮公羊學中的“張三世”、“通三統”(三世: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三統:夏、商、周三代之歷法)的思想,論說夏、商、周三統都要變通,認為孔子作《春秋》就是為了表述自己受命改制的思想。劉逢祿的弟子龔自珍、魏源進一步發展了劉逢祿等人的思想,成為這時期新今文經學派的代表人物,也成為了當時改革派的領軍人物。他們利用今文經學的“微言大義”,發揮自己的政治學說;借“春秋公羊學”大力宣揚托古改制思想,進而推動社會改革。龔自珍主張用儒家的經學思想解決現實社會的政治危機,批評乾嘉學派脫離實際,沉溺于煩瑣考據,反對宋明以來崇尚空談道德修養的封建理學,主張通經致用,即把學術研究同解決現實政治問題相聯系,解釋古代典籍要對國計民生有所補益。他的這些主張,給當時沉悶的學術界帶來了新鮮空氣。龔自珍還強調萬事萬物都處在變化之中,他說:“一古及今,法無不改,勢無不積,事例無不變遷,風氣無不移易。”他認為,封建社會已進入“衰世”,只有實行革新才能改變沒落。他呼吁:“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但是,他的變革思想始終局限在經學范疇之內,對當時西方世界的先進科學技術很少認識。
林則徐、魏源對龔自珍的局限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突破。他們開始把眼光移向西方國家,認識到中國人應該注重學習他們的先進技術。林則徐是嘉慶時進士,曾與龔自珍、魏源等人共同提倡經世之學。他也是中國第一個注意了解和學習西方的學者、政治家。正式提出向西方學習的則是魏源。魏源是道光時進士,也是當時著名的學者、思想家。他提出“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著名口號,也就是通過學習和利用西方的先進科學技術,以抵御西方列強的侵略,達到富民強國的目的。他希望中國也能制造槍炮、輪船和發展有利于民生的工業,以強海防,壯大國力。他還在《四洲志》的基礎上,根據歷代史志增補、編輯成《海國圖志》,對世界許多國家的歷史、地理、風俗等做了系統介紹。魏源的這些思想對后來的資產階級改良運動具有很大的影響。
康有為是今文經學最后的代表人物。他繼承了龔自珍、魏源以來今文經學的經世致用思想,倡導發起了一場戊戌變法運動,這對他在學術上成為清末今文經學派的領袖帶來極大的幫助。他的《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宣揚托古改制思想,為推行變法維新制造輿論。他認為漢代以來的今文、古文兩大學派所尊奉的儒家經典都是漢朝劉歆假造的“偽經”,并且學術觀點都屬“偽學”,不是真正的孔子之道。他宣稱六經都是孔子所作,孔子是假托古代事跡來表達自己的改制思想的,是想建立民主政治。他甚至荒唐地附會《公羊傳》的觀點,說孔子主張后世應該實行君主立憲政治。事實上他的目的是想通過抬高孔子的偶像地位,把孔子裝扮成變法維新的祖師爺來替他自己說話。雖然康有為自命為“圣人”,但他的學說卻不堪一擊,他用武斷代替論證,用偽證代替實證,用新的迷信代替舊的迷信。維新運動失敗以后,康有為的今文學也就隨之破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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