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抗傳
陸抗傳
陸抗(226-274),字幼節,吳郡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吳國后期名將,陸遜次子,孫策外孫。年20為建武校尉,領其父眾五千余人。后遷立節中郎將、鎮軍將軍等。孫皓為帝,任鎮軍大將軍、都督西陵、信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駐樂鄉(今湖北江陵西南)。鳳凰元年(272),擊退晉將羊祜進攻,并攻殺叛將西陵督步闡。后拜大司馬、荊州牧,卒于官,終年49歲。陸抗死后,吳國再無良將可與西晉抗衡。279年,晉軍伐吳,晉龍驤將軍王濬率水陸大軍沿江而下,其作戰方略與陸抗所憂慮的完全一樣。
【原文】
抗字幼節,孫策外孫也。遜卒時,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領遜眾五千人,送葬東還,詣都謝恩。孫權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禁絕賓客,中使臨詰,抗無所顧問,事事條答,權意漸解。
赤烏九年,遷立節中郎將,與諸葛恪換屯柴桑。抗臨去,皆更繕完城圍,葺其墻屋,居廬桑果,不得妄敗。恪入屯,儼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頗有毀壞,深以為慚。
太元元年,就都治病。病差[1]當還,權涕泣與別,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后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建興元年,拜奮威將軍。
太平二年,魏將諸葛誕舉壽春降,拜抗為柴桑督,赴壽春,破魏牙門將偏將軍,遷征北將軍。永安二年,拜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自關羽至白帝。
三年,假節。孫皓即位,加鎮軍大將軍,領益州牧。建衡二年,大司馬施績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治樂鄉。
【注釋】
[1]病差:病稍稍痊愈。
【譯文】
陸抗,字幼節,是孫策的外孫。陸遜死時,陸抗20歲,被任命為建武校尉,接領陸遜親兵五千人,送父靈柩東歸,進京向孫權謝恩。孫權以楊竺控告陸遜的二十件事來責問陸抗,禁絕他拜會賓客,派宮中使者臨門盤詰,陸抗不加思索,事事都作出有條理的辯答,孫權心中不滿漸漸消退。
赤烏九年(246),陸抗被升為立節中郎將,與諸葛恪換防駐守柴桑。陸抗臨走時,將城墻全部修整好,房屋也作了修繕,周圍的桑樹果樹,不許妄自損壞。諸葛恪前來軍營,一切整修如新。而諸葛恪柴桑的舊營,毀壞卻頗為嚴重,諸葛恪因此深感慚愧。
太元元年(251),陸抗到京城治病。病稍稍痊愈,該回去時,孫權流淚與他告別,對他說:“我過去聽用讒言,對你父親在君臣大義上不篤厚,因此虧待了你。我前后責問的材料,一把火燒滅干凈,不要讓人再見到。”建興元年(252),陸抗被任命為奮威將軍。
太平二年(257),魏國將領諸葛誕獻壽春城歸降東吳,陸抗被授任柴桑督,前赴壽春,打敗魏國牙門將偏將軍,被升任為征北將軍。永安二年(259),陸抗又被任命為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負責自關羽瀨至白帝城的軍事事務。
永安三年(260),被授假節職權。孫皓即位,加授陸抗鎮軍大將軍,兼任益州牧。建衡二年(270),大司馬施績去世,陸抗被任命為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各地軍事的都督,治所設在樂鄉。
【原文】
抗聞都下政令多闕,憂深慮遠,乃上疏曰:“臣聞德均則眾者勝寡,力侔則安者制危,蓋六國所以兼并于強秦,西楚所以北面于漢高也。今敵跨制九服,非徒關右之地。割據九州,豈但鴻溝以西而已。國家外無連國之援,內非西楚之強,庶政陵遲,黎民未乂,而議者所恃,徒以長川峻山,限帶封域,此乃守國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遠惟戰國存亡之符,近覽劉氏傾覆之釁,考之典籍,驗之行事,中夜撫枕,臨餐忘食。昔匈奴未滅,去病辭館。漢道未純,賈生哀泣。況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寵,身名否泰[2],與國同慼[3],死生契闊,義無茍且,夙夜憂怛,念至情慘。夫事君之義犯而勿欺,人臣之節匪躬是殉,謹陳時宜十七條如左。”十七條失本,故不載。
時何定弄權,閹官預政。抗上疏曰:“臣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靖譖庸回,唐書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嘆息也。春秋已來,爰及秦、漢,傾覆之釁,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見既淺,雖使竭情盡節,猶不足任,況其奸心素篤,而憎愛移易哉?茍患失之,無所不至。今委以聰明之任,假以專制之威,而冀雍熙之聲作,肅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見吏,殊才雖少,然或冠冕之胄,少漸道教,或清苦自立,資能足用,自可隨才授職,抑黜群小[4],然后俗化可清,庶政無穢也。”
【注釋】
[2]身名否(pǐ)泰:身份、名譽的榮辱、沉浮。否:厄運。泰:好運。
[3]慼(qī):憂愁,悲哀。
[4]群小:所有的小人。
【譯文】
陸抗聽說朝廷政令多有失誤之處,深為憂慮,于是上疏說:“為臣聽說君主德行相等,而民眾多者勝過民眾少者,國力相等,則安定之國制服混亂之國,這大概是六國所以被強秦兼并,西楚所以為漢高祖打敗的原因罷。如今敵國跨據四方,并非只有關右之地。割據九州,豈只鴻溝以西的土地而已。我國外無盟國可援,內無西楚那樣強大,政務缺乏生氣,百姓不得安定,而議論國事者所依恃的條件,只不過大江高山,圍隔著我國的疆域,這不過是守衛國家最次的條件,不是明智之人首要考慮的事情。臣下常常追憶戰國各國存亡的跡象,近觀劉漢王朝滅亡的征兆,考證典籍,應驗實事,深夜撫枕不能入睡,面對飯菜忘記進餐。從前匈奴未被破滅,霍去病辭卻皇上為他所造府第。漢朝治國之道未得完美,賈誼為之悲哀哭泣。況且我為王室血緣所出,世代蒙受光榮的恩寵,個人的身名安危,與國家休戚相關,生死離合,義無茍且,早晚憂慮,想到這些就十分心痛。事奉君上的道義在于犯顏直諫而不欺瞞,身為臣下的節操不在屈膝卑躬而殉節,謹陳當今急務十七條如左。”十七條失去原本,故此不作記載。
當時何定玩弄權柄,宦官干預朝政,陸抗上疏說:“為臣聽說創建國家、繼承家業,不用小人,聽小人譖讒,用奸邪之才,《堯典》對此作過告誡,因此詩人為此寫詩諷刺,仲尼為此而嘆息。春秋以來,降至秦漢,朝代滅亡之征兆,沒有一個不是由此而起。小人不明治國之道理,見識淺陋,即使他們竭盡心力保全名節,也不能勝任,更何況這類人向來頗存奸邪之心,愛憎情感變化無常!如果害怕失去他們,則此類無所不至。如今委他們以朝廷重任,借他們以專制權威,還希望出現和樂的盛世之音,清明純正的社會風氣,這是絕不可能之事。如今任職官吏,特殊才能者雖少,然而他們或是王室貴族的后代,自小受到道德教化的浸染,或是清苦自立之人,其資質才能值得任用,自然可以根據他們的才干授官任職,以此抑制、黜退小人,然后社會風氣才可純凈,朝中政務不致沾污。”
【原文】
鳳皇元年,西陵督步闡據城以叛,遣使降晉。抗聞之,日部分諸軍,令將軍左奕、吾彥、蔡貢等徑赴西陵,敕軍營更筑嚴圍,自赤谿至故市,內以圍闡,外以御寇,晝夜催切,如敵以至,眾甚苦之。諸將咸諫曰:“今及三軍之銳,亟以攻闡,比晉救至,闡必可拔。何事于圍,而以弊士民之力乎?”抗曰:“此城處勢既固,糧谷又足,且所繕修備御之具,皆抗所宿規。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無備,表里受難,何以御之?”諸將咸欲攻闡,抗每不許。宜都太守雷譚言至懇切,抗欲服眾,聽令一攻。攻果無利,圍備始合。
晉車騎將軍羊祜率師向江陵,諸將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無所憂患。假令敵沒江陵,必不能守,所損者小。如使西陵槃(盤)結,則南山群夷皆當擾動,則所憂慮,難可竟言也。吾寧棄江陵而赴西陵,況江陵牢固乎?”初,江陵平衍[5],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張咸作大堰遏水,漸漬平中[6],以絕寇叛。祜欲因所遏水,浮船運糧,揚聲將破堰以通步車。抗聞,使咸亟破之。諸將皆惑,屢諫不聽。祜至當陽,聞堰敗,乃改船以車運,大費損功力。晉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詣建平,荊州刺史楊肇至西陵。抗令張咸固守其城。公安督孫遵巡南岸御祜。水軍督留慮、鎮西將軍朱琬拒胤。身率三軍,憑圍對肇。
【注釋】
[5]平衍:地勢平坦。
[6]漸漬平中:漸漸淹沒平坦低洼的地方。
【譯文】
鳳凰元年(272),西陵督步闡占據城池發動叛亂,派人前往晉國投降。陸抗聽到這一消息,當日部署各軍,命令將軍左奕、吾彥、蔡貢等直接挺進西陵,下令各軍軍營再加修堅固的圍墻,自赤溪到故市,對內則圍困步闡,對外則防止敵軍,陸抗日夜催促督責,如同敵軍已經來到,全軍將士甚感困苦。諸將都勸諫陸抗說:“現在以三軍精銳,急速進攻步闡,等到晉軍救援前來,步闡一定已被攻克。何必勞累修筑圍墻,讓士兵和百姓困苦不堪呢?”陸抗說:“這座城池城墻堅固地勢險要,城內糧草充裕,而且所修繕的防御工事和配置的防御器械,都是我以前詳細規劃安排的。現在我們反過來去攻打,既不能很快攻克,且北方救兵一定要趕來,敵人來后我們沒有防備,則里外受敵,以什么抵抗他們呢?”諸將都想急于攻打步闡,陸抗總是不答允。宜都太守雷譚要求極為懇切,陸抗為了使眾將信服,便聽任他們去攻打一次。進攻果然不利,防御圍墻由是得以完工。
晉車騎將軍羊祜率軍向江陵進發,諸將都認為陸抗不宜率軍西上,陸抗說:“江陵城池堅固兵力充足,沒有什么擔憂的。假如敵人攻占江陵,也一定防守不住,我們所受損失很小。但如果讓西陵與敵人聯結起來,則南山諸族夷人都將騷動擾亂,則我憂慮的事情,就不是一下子說得清楚的。我寧愿放棄江陵而奔赴西陵,何況江陵十分牢固!”當初,江陵地勢平曠,道路通便,陸抗下令江陵督張咸修造一道大堰攔水,浸沒平原中心,借以阻止敵人進攻和內部叛亂。羊祜想利用大堰蓄的水域,浮船運糧,揚言要毀掉大堰讓步兵通行。陸抗聽說,讓張咸當即毀掉大堰,眾將領都頗為困惑,多次勸諫,陸抗不聽。羊祜至當陽,聽說大堰已毀,乃改船運為車運,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晉國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前至建平,荊州刺史楊肇前至西陵。陸抗命令張咸固守江陵,公安督孫遵巡視長江南岸抵御羊祜,水軍督留慮、鎮西將軍朱琬抵御徐胤,陸抗親自統率三軍,憑借軍營圍墻對抗楊肇。
【原文】
將軍朱喬、營都督俞贊亡詣[7]肇。抗曰:“贊軍中舊吏,知吾虛實者,吾常慮夷兵素不簡練,若敵攻圍,必先此處。”即夜易夷民,皆以舊將充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處,抗命旋軍擊之,矢石雨下,肇眾傷死者相屬。肇至經月,計屈夜遁。抗欲追之,而慮闡畜力項領,伺視間隙,兵不足分,于是但鳴鼓戒眾,若將追者。肇眾兇懼,悉解甲挺走,抗使輕兵躡之,肇大破敗,祜等皆引軍還。抗遂陷西陵城,誅夷闡族及其大將吏,自此以下,所請赦者數萬口。脩治城圍,東還樂鄉,貌無矜色,謙沖如常,故得將士歡心。加拜都護。
聞武昌左部督薛瑩征下獄,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國家之良寶,社稷之貴資,庶政所以倫敘,四門所以穆清也。故大司農樓玄、散騎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當世秀穎,一時顯器,既蒙初寵,從容列位,而并旋受誅殛,或圮族替祀,或投棄荒裔。蓋周禮有赦賢之辟,春秋有宥善之義,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經忠義,身被極刑,豈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無所識,至乃焚爍流漂,棄之水濱,懼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8]之所戒也。是以百姓哀聳,士民同慼。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誠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頃聞薛瑩卒見逮錄[9]。瑩父綜納言先帝,傅弼文皇,及瑩承基,內厲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臣懼有司未詳其事,如復誅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瑩罪,哀矜庶獄,清澄刑網,則天下幸甚!”
【注釋】
[7]亡詣:逃跑,叛變。
[8]甫侯:周宣王大臣,負責獄訟,作“甫刑”。
[9]逮錄:遭到逮捕審訊。
【譯文】
吳國將軍朱齊、營都督俞贊逃跑投降楊肇。陸抗說:“俞贊是我軍中的老辦事人員,知道我方虛實底細的人,我常擔心夷兵素不精練,如果敵人攻圍,必定先從夷兵防守處下手。”當夜就撤換夷兵,全用吳軍老將替代設防。次日,楊肇果然進攻原先夷兵的防守處,陸抗下令守軍反擊,箭石如雨下,楊肇兵卒死傷累累。楊肇到達西陵后一個多月,無計可施而連夜逃遁。陸抗打算追擊他,又擔心步闡積蓄全力伺機出兵進擊吳軍要害之處,兵力不夠分配,于是告誡將士,只擊鼓做出要追擊的樣子。楊肇的軍隊頗為恐懼,全都拋盔棄甲爭相逃命,陸抗派輕裝的部隊隨后追趕,楊肇被打得大敗,羊祜等都率軍撤走。陸抗于是攻占西陵城,誅殺步闡全家及其部下首要的將吏,自將軍以下,請求赦免的人有幾萬。陸抗修治西陵城墻和防御工事,還軍東歸樂鄉,臉上毫無驕矜之色,謙遜如常,所以深得將士衷心擁戴。陸抗被加授都護。
陸抗聽說武昌左部督薛瑩受懲被征召下獄,上疏說:“才德出眾者,國家之瑰寶,社稷之財富,各種政務有了他們才有條理秩序,四方人才有了他們才能教化成德。已故大司農樓玄、散騎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都是當世優異人才,一代顯著人士,他們起初蒙受主上恩寵,從容任官行職,而后來不久即被誅殺,有的被滅族絕嗣,有的被棄荒遠之地。《周禮》上有赦免賢人之刑法,《春秋》里有寬恕善人的義理。《尚書》有言:‘與其殺害無辜,寧可違犯成法’。王蕃等罪名尚未被確定,即被處以死罪,他們心懷忠義,卻身遭極刑,豈不令人心痛!且受刑死去,本已無知覺,竟然還要將其焚尸揚灰,拋尸流水,露尸水邊,恐怕這并非先王之正典,或許為甫侯立法時所要戒免。因此百姓哀痛驚懼,士民同悲。王蕃、李勖已死,后悔已來不及,我誠懇地希望陛下赦免樓玄出獄。而近聞薛瑩又遭逮捕。薛瑩的父親薛綜曾為先帝獻策,輔佐過文皇帝,到薛瑩繼承父業,注意品行的修養,如今坐罪,實屬可以寬恕。為臣擔心有關主管官員不知事情詳情,如再將他殺害,更加失去百姓的期望,乞求主上施恩,原諒赦免薛瑩的罪過,哀憐眾犯,清澄法綱,則是天下的幸事。”
【原文】
時師旅仍動,百姓疲弊,抗上疏曰:“臣聞易貴隨時,傳美觀釁,故有夏多罪而殷湯用師,紂作淫虐而周武授鉞。茍無其時,玉臺有憂傷之慮,孟津有反旆之軍。今不務富國強兵,力農畜谷,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無曠厥職,明黜陟以厲庶尹,審刑罰以示勸沮,訓諸司以德,而撫百姓以仁,然后順天乘運,席卷宇內,而聽諸將徇名,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彫瘁,寇不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爭帝王之資,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國家之良策也。昔齊魯三戰,魯人再克而亡不旋踵[10]。何則?大小之勢異也。況今師所克獲,不補所喪哉?且阻兵無眾,古之明鑒,誠宜蹔(暫)息進取小規,以畜士民之力,觀釁伺隙,庶無悔吝。”
【注釋】
[10]亡不旋踵:很短時間內就亡國了。旋踵:掉轉腳跟。形容時間短促。
【譯文】
當時軍隊頻繁出征,百姓疲憊不堪,陸抗上疏說:“為臣聽說《周易》重視順應時勢,《左傳》贊美伺機進擊,所以夏桀罪孽甚多商湯王才出兵討伐,商紂荒淫暴虐周武王才授鉞出征。如果時機不到,則商湯王寧肯被囚禁于玉臺作憂傷的思慮,周武王寧愿在孟津撤軍而不作輕妄舉動。如今我們不致力于富國強兵,勤勉農耕廣積糧食,讓文武人才得以施展運用,百官衙門公署不得玩忽職守,使黜陟分明以激勵各級官吏,使刑罰得當以表明勸懲獎抑,以道德教育各級官吏,用仁義安撫全國百姓,然后順承天命,利用時機,席卷天下。如果聽任諸將舍身求名,窮兵黷武,動輒耗費數以萬計的國家錢財,使士卒困苦疲憊,敵人并沒有因此衰敗,而我們自己卻已困乏不堪!如今只去爭取做帝王的資格,而被小小利益遮障雙眼,這是臣子的奸惡,不是為國之良策。過去齊、魯兩國交戰三次,魯國勝了兩次而很快就滅亡了,這是什么原因?因為兩國大小實力強弱不同。何況如今用兵征戰所獲得的戰果,還不能補償所遭受的損失。況且濫用兵力就得不到人民的支持,這是古代已有的明鑒,實在應暫停出兵征戰的計劃,來積蓄軍民的力量,靜待時機,就不會有什么悔恨的事發生。”
【原文】
二年春,就拜大司馬、荊州牧。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國之蕃表,既處下流,受敵二境。若敵汎舟順流,舳艫千里,星奔電邁,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懸)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遜昔在西垂陳言,以為西陵國之西門,雖云易守,亦復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則荊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
“臣往在西陵,得涉遜跡,前乞精兵三萬,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闡以后,益更損耗。今臣所統千里,受敵四處,外御強對,內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萬,羸弊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幼沖,未統國事,可且立傅相[11],輔導賢姿,無用兵馬,以妨要務。
“又黃門豎宦,開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閱,一切料出,以補疆場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眾務,信其賞罰,雖韓、白復生,無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諧大事,此臣之所深慼也。若臣死之后,乞以西方為屬。愿陛下思覽臣言,則臣死且不朽。”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機、云、分領抗兵。晏為裨將軍、夷道監。
【注釋】
[11]傅:師傅。相:輔佐,教育。
【譯文】
鳳凰二年(273)春,陸抗在駐地被授予大司馬、荊州牧。三年(274)夏,陸抗患病,上疏說:西陵、建平,是我國邊防屏障,地處長江下流,受到魏、蜀兩方威脅。如果敵人船只順江而下,舟船千里,星奔電馳,頃刻即至,無法依靠別處援軍來解危救難。這是國家安危的關鍵之處,并非僅為邊境被侵擾的小患。為臣的父親陸遜從前在西部邊界上書闡明過己見,認為西陵是我國的西大門,雖說容易防守,也容易丟失。如果西陵失守,不只丟失一郡之地,則整個荊州也將不屬吳國所有了。如果西陵有所不測,應當傾盡全國兵力前往爭奪。
為臣過去駐守西陵,得以遵行父親陸遜的做法。過去乞請以三萬精兵守之,而主管軍務官員按照常規,不肯派遣那么多兵力前往。自步闡事件以后,兵力更加消耗。如今為臣所統的千里之地,四處受敵,對外要抵御強敵,對內要鎮撫各蠻夷部族,而手下現有兵員軍資僅萬數的配置,羸弱疲困的情況存在很久,很難應付事變。臣愚以為諸位王子年紀尚幼,尚未管理過國事,應當設置傅相,輔導他們教育他們成為賢能,不應動用兵馬,以此妨礙國家當前應該急切辦理的事務。
“又黃門內宦官,私自確定自己可以招募家丁的制度,兵民怨憤服役,紛紛逃到宦官門下。乞請特詔精簡考選,一切重新根據需要來安排,將其中多余兵力補充前方常常受敵侵擾之處的軍隊,使我所轄地域的部隊能補足八萬,節簡政務,賞罰有信,即便韓信、白起復生,也無法施展他們的巧計。如果軍隊不增強,宮中制度不改變,而想成就大事,這是為臣深以為憂的事情。如果我死之后,請求陛下以西部邊境為重。希望陛下考慮我的意見,則我死而不朽。”當年秋天,陸抗去世,其子陸晏繼承爵位。陸晏及其弟弟陸景、陸玄、陸機、陸云,分別帶領陸抗的部隊。陸晏為裨將軍、夷道監。
【原文】
天紀四年,晉軍伐吳,龍驤將軍王濬順流東下,所至輒克,終如抗慮。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騎都尉,封毗陵侯,既領抗兵,拜偏將軍、中夏督,澡身好學,著書數十篇也。二月壬戌,晏為王濬別軍所殺。癸亥,景亦遇害,時年三十一。景妻,孫皓適妹,與景俱張承外孫也。
評曰:劉備天下稱雄,一世所憚,陸遜春秋方壯,威名未著,摧而克之,罔不如志。予既奇遜之謀略,又嘆權之識才,所以濟大事也。及遜忠誠懇至,憂國亡身,庶幾社稷之臣矣。抗貞亮籌干,咸有父風,奕世載美,具體而微,可謂克構者哉!
【譯文】
天紀四年(280),晉軍進伐吳國,龍驤將軍王濬順江東下,所到之處攻無不克,結果正如陸抗生前所料。陸景,字士仁,因為娶了公主而被任命為騎都尉,封毗陵侯,帶領陸抗的軍隊后,被任為偏將軍、中夏督,他修身好學,著書幾十篇。二月五日,陸晏被王濬的分支部隊所殺。二月六日,陸景也被殺害,時年31歲。陸景之妻是孫皓的親妹,與陸景都是張承的外孫。
評論說:劉備在天下稱雄,孫權忌憚,陸遜年輕力壯,還沒有什么威名,打敗了劉備。世人奇于陸遜的謀略,又感嘆孫權的識才之能,所以才能成大事。至于陸遜忠誠懇切,憂國身死,可算是國家的棟梁之臣了。陸抗忠正誠信,謀略才干,都有父親的風范,他們世代獲得美名,比起父輩陸抗具備了所有的德業,只是規模略小,可以說是能繼承父業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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