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略卷二十六
雄略卷二十六
【原文】
士或巾幗,女或弁冕;行不逾閾,謨能致遠;睹彼英英,慚余谫谫。集《雄略》。
【譯文】
男人有時像女子一樣,而女子有時又好似男子,她們雖然大門不出,但謀劃卻極為深遠。看到她們那樣才智出眾,真讓男子們?yōu)樽约旱臏\薄而感到羞愧。因此集《雄略》卷。
君王后解玉連環(huán)
【原文】
秦王使人獻玉連環(huán)于君王后,〔齊襄王之后,太史氏。〕曰:“齊人多智,能解此環(huán)乎?”君王后取椎擊碎之,謝使者曰:“已解之矣。”
【譯文】
秦王派使者拿玉連環(huán)獻給齊襄王的皇后,說:“齊國人都很聰明,能解開這玉連環(huán)嗎?齊襄王后拿起金錘,一舉把玉連環(huán)擊碎,然后對使者說:“已經(jīng)解開了。”
【夢龍評】
君王后識法章于傭奴之中,可謂具眼。其椎碎連環(huán),不受秦人戲侮,分明女中藺相如矣。漢惠時,匈奴為書以謔呂后,恥莫大焉,而乃過自貶損,為好語以答之。平、勃皆在,無一君王后之智也,何哉?
【解評】
秦齊爭霸,秦人獻玉連環(huán),無非是想試探齊國的態(tài)度。齊王后錘擊玉連環(huán),正是給秦人響亮的回答。
孟昶妻助夫起事
【原文】
孟昶妻周氏,昶弟覬妻,又其從妹也,二家并豐財產(chǎn)。初,桓玄嘗推重昶,而劉邁毀之,昶深自惋失。及劉裕將建義,與昶定謀,昶欲盡散財物以充軍糧。其妻非常婦,可語大事,乃謂曰:“劉邁毀我于桓公,便是一生淪陷,決當作賊。卿幸可早爾離絕,脫得富貴,相迎不晚。”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謀,豈婦人所諫?事之不成,當于奚官中奉養(yǎng)大家,義無歸志也!”昶愴然久之而起,周氏追昶坐云:“觀君舉厝,非謀及婦人者,不過欲得財物耳。”因指懷中所生女曰:“此兒可賣,亦當不惜,況資財乎?”遂傾資給之,而托以他用。及將舉事,周氏謂覬妻云:“吾咋夢殊惡,門內(nèi)宜浣濯沐浴以除之,且不宜赤色,當悉取作七日藏厭。”覬妻信之,所有絳色者,悉斂以付焉。乃置帳中,潛自剔綿,以絳與昶,遂得數(shù)十人被服。赫然,悉周氏所出,而家人不之知也。
【譯文】
孟昶的妻子是周氏,孟昶的弟弟孟覬的妻子是周氏的堂妹,兩家都有豐厚的家產(chǎn)。當初,桓玄極為推崇孟昶,但劉邁卻毀謗他,孟昶曾深為錯失良機而惋惜。后來劉裕想起兵聲討桓玄,來與孟昶商議,孟昶想拿出自己的家財來充當軍糧。孟妻不是一般的婦女,可以和她談?wù)摯笫拢详凭蛯ζ拮诱f:“劉邁在桓玄面前讒毀我,使我一生沉淪潦倒,我決定反叛為寇。希望你早一點和我分離隔絕,假如我得到富貴,再接你回來也不晚。”周氏說:“您的父母還在。你既然想做一番非常的事業(yè),又豈是婦人所能勸阻的?萬一起兵失敗,我情愿做奴婢奉養(yǎng)一家人,從道義上講,我根本沒有回娘家的打算。”孟昶聽了很悲傷,呆默許久才起身。周氏追上孟昶,讓他坐下來,接著說:“觀察您的舉止,并不是想和我商量什么事情,不過是想取得財物罷了。”接著指著懷中女兒說:“這孩子可以賣,我也會毫不吝惜,何況是家財呢?”于是她將所有家用都交給孟昶,而對家人假說有其他用。等到快起事時,周氏對孟覬的妻子說:“我昨晚做了一個特別不好的夢,家里應(yīng)該洗刷、沐浴以驅(qū)逐邪氣,而且不該有紅色的東西,應(yīng)當把他們收藏起來,七天后再拿出來用。”孟覬的妻子信以為真,就把家中所有紅色的衣服、被褥、布帳等,統(tǒng)統(tǒng)收集起來交給周氏。周氏就把他們放在帳子里,自己偷偷地挑出絲棉,縫制成幾十人穿用的大紅色衣服、棉被交給孟昶。這些都是周氏做出來的,而家人都不知道。
【夢龍評】
周氏非常婦,其夫猶知之未盡。
【解評】
周氏的遠見以及做事縝密,不是一般婦女所能做到的。
鄧曼勸君鎮(zhèn)撫莫敖
【原文】
楚屈瑕伐羅。斗伯比送之,還,謂其御曰:“莫敖〔官名,即屈瑕。〕必敗。舉趾高,心不固矣。”遂見楚子,曰:“必濟師。”楚子辭焉。入告夫人鄧曼,鄧曼曰:“大夫其非眾之謂,其謂君撫小民以信,訓(xùn)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敖狃于蒲騷之役,〔先是屈瑕敗鄖人于蒲騷。〕將自用也,必小羅。君若不鎮(zhèn)撫,其不設(shè)備乎!夫固謂君訓(xùn)眾而好鎮(zhèn)撫之,召諸司而訓(xùn)之以令德,見莫敖而告諸天之不假易也。不然,夫豈不知楚師之盡行也!”楚子使賴人追之,不及,莫敖果不設(shè)備,師敗而縊。
【譯文】
楚國的屈瑕率軍攻打羅國。斗伯比為他送行,回來后對車夫說:“莫敖一定會失敗。因為他趾高氣揚、心神不定。”于是他進見楚王,說:“一定要增派援軍。”楚王拒絕了他的建議。楚王回到宮中把此事告訴了夫人鄧曼,鄧曼說:“斗伯比并非真的請求增派援軍,而是要君王用誠信安撫民眾,用德行訓(xùn)誡官吏,用刑罰震懾莫敖。莫敖自恃蒲騷之役的戰(zhàn)功,剛愎自用,一定會輕視羅國。君王如果不加以安撫,他一定不嚴設(shè)防備啊!所以斗伯比要君王訓(xùn)誡民眾而安撫他們,招集官吏而用德行勸慰他們,召見莫敖而讓他明白對誰都不寬縱。不然的話,他豈不是還不知道這次是全軍出動!”楚王當即派人追趕莫敖,沒能追到,莫敖果然因輕敵不設(shè)防,終因兵敗而自縊。
【解評】
多么有哲理的話,鄧曼簡直就是一個哲學(xué)家。鄧曼借國王來向自己咨詢,用這種說法來勸國王放棄戰(zhàn)爭。但楚王最終還是帶兵出征了。結(jié)果,還沒有到達戰(zhàn)場就死在了路上。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悔不當時信夫人。
王翠翹以國事殺夫
【原文】
王翠翹,臨淄妓也。初曰“馬翹兒”,能新聲,善胡琵琶;以計脫假母,而自徙居海上,更今名。倭寇江南,掠翠翹去。寨主徐海〔越人,號明山和尚。〕絕愛幸之,尊為夫人,凡一切計畫,唯翹指使。乃翹亦陽昵之,實陰幸其敗事,冀一歸國以老也。會督府遣華老人招海降,海怒,縛老人將殺之,翹諫曰:“降不降在君,何與來使事?”親解其縛,而贈之金,且勞苦之。〔邊批:示之以意。〕老人者,海上人,翹故識之;而老人亦私覷所謂“王夫人”似翹,不敢泄,歸告督府曰:“賊未可圖也,第所愛幸王夫人者,臣視之,有外心,可借以磔賊耳。”督府曰:“善。”乃更遣羅中軍詣海說,而益市金珠寶玉以陰賄翹。翹日在帳中從容言:“大事必不可成,不如降也。江南苦兵久,降且得官,終身共富貴。”海計遂決,督府大整兵,佯稱逆降,迫海寨。海信翹言,不為備。〔邊批:愚人。〕官兵突入,斬海首而生致翹。倭人殲焉。凱旋,督府設(shè)大饗于轅門,令翹歌而行酒,諸參佐皆起為壽。督府酒酣心動,降價與翹戲。夜深,席大亂。明日悔之。而以翹功高,不忍殺,乃以賜所調(diào)永順酋長。翹去,渡錢塘,嘆曰:“明山遇我厚,我以國事誘殺之。殺一酋,更屬一酋,何面目生乎?”夜半,投江死。〔邊批:可憐。〕
【譯文】
王翠翹是臨淄城的妓女,本名馬翹兒。能唱新曲,擅長彈琵琶。她用計擺脫妓館鴇母的控制,獨自搬到海邊居住,改用了現(xiàn)在的名字。倭寇侵擾江南,虜走王翠翹。寨主徐海對她寵愛有加,把她尊為夫人,凡一切事情都聽從王翠翹的指使。于是王翠翹也就假意親近他,實際上卻暗中希望他的事情失敗,盼望自己有朝一日回到故鄉(xiāng)以安度晚年。適逢督府胡宗憲派華老人招降徐海,徐海大怒,擒下華老人打算殺了他。王翠翹勸阻說:“愿不愿意投降在你,與使者有什么關(guān)系?”于是親自為華老人松綁,并且贈送他金子,慰問他。華老人,也住在海邊,王翠翹過去認識他。而華老人也私下偷看所謂的“王夫人”,好像是王翠翹,但又不敢隨便指認。回去后,華老人告訴督府說:“徐海頑固不化,不能說降,但是他所寵愛的王夫人,臣看她似乎懷有外心,可以借助她來消滅倭寇。”督府說:“好。”于是再派羅中軍招降徐海,另外又買了大批珠寶,暗中收買王翠翹。王翠翹每天都在帷帳中慫恿徐海說:“大事肯定不能成功,不如投降官軍。江南苦于打仗已經(jīng)很久了,投降以后還能謀得官職,我們就可以終身享有富貴榮華。”于是徐海決定投降。督府大肆整頓軍隊,假裝聲稱要去迎接徐海投降,進逼徐海營寨。徐海相信王翠翹的話便不加防備。官兵突然沖入營寨,砍下徐海首級,生擒王翠翹。倭寇被全部殲滅了,官兵凱旋,督府在軍營大開慶功宴,席間命王翠翹唱歌并給大家斟酒,各將領(lǐng)也頻頻舉杯向督府敬酒道喜。督府酒喝多了,走下臺階調(diào)戲王翠翹。這時已是深夜,席間一片狼藉。第二天,督府對昨晚的行為深感后悔,但因為王翠翹對殲滅倭寇功勞很大,所以不忍心殺她,就將她賜給永順酋長。王翠翹在奉命渡錢塘江時,感嘆地說:“徐海待我情意深重,我為了國家的大事誘殺他,沒想到殺了一名賊人首領(lǐng),又歸屬另一名賊人首領(lǐng),我還有什么顏面活下去呢?”于是在半夜投江而死。
【夢龍評】
鳥盡弓藏,紅顏薄命,翠翹兼之。始疑西子沉江,真有是事!胡梅林脫略邊幅,其亂而悔,悔而使翹不得志以死,此舉殊不脫酸腐氣。吾謂翠翹有功,言于朝,旌之可也;若俠骨相契,雖納之猶可也;不則開籠放雪衣,亦庶幾不負其歸老之初意乎?梅林之功而獲罪,或者其天道與!
【解評】
這個故事中的王翠翹,是一個剛正有節(jié)操的女子,可稱此女為智女、烈女。
沈襄妾助夫逃脫
【原文】
錦衣衛(wèi)經(jīng)歷沈鍊,以攻嚴相得罪,謫佃保安。時總督楊順、巡按路楷皆嵩客,受世蕃指“若除吾瘍,大者侯,小者卿。”順因與楷合策,捕諸白蓮教通虜者,竄鍊名籍中,論斬,籍其家。順以功蔭一子錦衣千戶,楷侯選五品卿寺。順猶怏怏曰:
“相君薄我賞,猶有不足乎。”取鍊二子杖殺之,而移檄越,逮公長子諸生襄。至則日掠治,困急且死。會順、楷被劾,卒奉旨逮治,而襄得末減問戍。襄之始來也,只一愛妾從行,及是與妾俱赴戍所,中道微聞嚴氏將使人要而殺之,襄懼欲竄,而顧妾不能割,妾曰:“君一身,沈氏宗祧所系,第去勿憂我。”〔邊批:自度力能擺脫群小故。〕襄遂紿押者:“城中有年家某,負吾家金錢,往索可得。”押者恃妾在,不疑,縱之去。久之不返,押者往年家詢之,云:“未嘗至。”還復(fù)叩妾,妾把其襟大慟曰:“吾夫婦患難相守,無傾刻離,今去而不返,必汝曹受嚴氏指,戕殺我夫矣。”觀者如市,不能判,聞于監(jiān)司,監(jiān)司亦疑嚴氏真有此事,不得已,權(quán)使妾寄食尼庵,而立限責(zé)押者跡襄。押者物色不得,屢受笞,乃哀懇于妾,言:“襄實自竄,毋枉我。”因以間亡命去。久之,嵩敗,襄始出訟冤,捕順、楷抵罪,妾復(fù)相從。襄號小霞,楚人江進之有“沈小霞妾傳”。
【譯文】
錦衣衛(wèi)經(jīng)歷沈鍊,因指責(zé)丞相嚴嵩而獲罪,被貶謫到保安耕種農(nóng)田。當時總督楊順、巡按路楷都是嚴府的座上客,嚴嵩的兒子嚴世蕃指使他們說:“只要你們能為我除去心病,功大的封侯,功小的封卿。”楊順就與路楷合謀,拘捕了很多有通敵嫌疑的白蓮教徒,經(jīng)過篡改,將沈鍊的名字列入了死囚的名冊,應(yīng)當斬首,沒收全部家產(chǎn)。楊順因謀害沈鍊有功,庇蔭兒子當上錦衣衛(wèi)千戶;路楷晉升為候選五品卿寺。楊順仍然不高興地說:“丞相對我的封賞太少,難道認為我不夠盡力嗎?”于是再下令抓來沈鍊的兩個兒子杖打而死,并且發(fā)公文到越地,逮捕沈鍊的長子沈襄,把他抓來后,每日毒打逼供,沈襄命在旦夕。正巧此時楊順與路楷遭人彈劾,皇帝下令逮捕兩人治罪,沈襄才得以減罪,被發(fā)配邊地戍守。當初沈襄被逮捕時,只有一名愛妾隨行,這時沈襄也帶著愛妾前往戍地。走到半途,沈襄聽說嚴嵩要派人來殺他,非常害怕,就想逃逸,但又不忍心丟下愛妾。愛妾說:“夫君之身,是沈家的宗族命根,你只管逃命,不要顧慮我的安危。”于是沈襄就騙押解的吏卒,說城中有戶姓年的人家,欠沈家錢,他要去討回來,愿將討得的債款分送押解的大哥。吏卒見他愛妾在自己手上,就沒有懷疑,放他去了。過了許久,不見沈襄回來,吏卒便前往年家詢問,年家的人說根本沒來過。吏卒找不到沈襄,吏卒又返回來詢問他的愛妾,沈襄妾一把揪住吏卒的衣領(lǐng),大哭著說:“我們夫妻二人患難相守,從不曾有片刻的分離,今天他去了后就不見回來,一定是你們受了嚴嵩的指使,殺了我的丈夫。”在旁圍觀的人就像集市那么多,眾人也無法斷定誰是誰非,只好報告監(jiān)司,監(jiān)司也懷疑嚴嵩真的殺了沈襄,但又沒有確實證據(jù),只好暫時命沈妾寄住尼姑庵,下令吏卒在限期內(nèi)找到沈襄。吏卒遍尋不著沈襄,又多次遭到鞭打,于是去哀求沈襄妾,說:“沈襄實際上是自己逃逸的,不要冤枉我了。”接著吏卒也趁機逃跑了。很久以后,嚴嵩終于遭到彈劾,沈襄才露面申訴了自己的冤案,官府將楊順,路楷下獄治罪,沈襄與愛妾兩人又再度團圓了。沈襄,號小霞,楚人江進之著有《沈小霞妾傳》。
【夢龍評】
嚴氏將要襄殺之,事之有無不可知。然襄此去實大便宜,大干凈。得此妾一番撒賴,即上官亦疑真有是事,而襄始安然亡命無患矣!順、楷輩死,肉不足喂狗,而此妾與沈氏父子并傳,忠智萃于一門,盛矣哉!
【解評】
沈襄計騙吏卒逃逸,手段干凈利落;加上沈妾一番啼笑撒賴,連官員都不得不信嚴嵩有意殺沈襄,這才使沈襄能安然逃亡在外,躲避了官府的追捕。
崔簡妻取履擊滕王
【原文】
唐滕王極淫。諸官美妻,無得白者,詐言妃喚,即行無禮。時典簽崔簡妻鄭氏初至,王遣喚。欲不去,則懼王之威;去則被王之辱。鄭曰:“無害。”遂入王中門外小閣。王在其中,鄭入,欲逼之,鄭大叫左右曰:“大王豈作如是,必家奴耳。”取只履擊王頭破,抓面流血,妃聞而出。鄭氏乃得還。王慚,旬日不視事。簡每日參侯,不敢離門。后王坐,簡向前謝,王慚,乃出。諸官之妻曾被喚入者,莫不羞之。
【譯文】
唐滕王極為荒淫,眾官員的妻眷如稍具姿色,沒有不被他玷污的,他每次都是假傳王妃召喚,只要人一入宮,就強行侮辱。當時典簽崔簡的妻子鄭氏剛到京城,唐滕王便派人召喚鄭氏。崔簡不想讓妻子去,但又畏懼王爺?shù)臋?quán)威;答應(yīng)妻子去,又怕妻子遭王爺羞辱。鄭氏說:“不要緊。”于是鄭氏來到王府宮門外的小閣樓上,王爺正在閣樓中,見鄭氏來,就想強行逼鄭氏就范。鄭氏大叫左右隨從說:“王爺怎會做這樣的事?你一定是王爺府中的奴仆!”說完脫下一只鞋子,將王爺?shù)念^打破,并且用手把王爺抓得滿臉是血。王妃聽到打罵聲出來查看。鄭氏才得以脫身返家。王爺覺得羞慚,十多天都不到官府處理公事。崔簡每天參侯,不敢遠離大門。后來,騰王升堂,崔簡向王爺謝罪,王爺更感慚愧,就走出了王府。那些曾被王爺召入王府的妻眷,沒有一個不感到羞慚的。
【夢龍評】
不唯自全,又能全人,此婦有膽有識。
【解評】
崔簡的妻子不僅保全了自己的名節(jié),也使別的婦女不再受王爺逼迫,鄭氏不但有膽量,更有見識。
遼陽婦引繩發(fā)矢
【原文】
遼陽東山虜,剽掠至一家,男子俱不在,在者唯三四婦人耳。虜不知虛實,不敢入其室,于院中以弓矢恐之。室中兩婦引繩,一婦安矢于繩,自窗繃而射之。數(shù)矢后,賊猶不退,矢竭矣,乃大聲詭呼曰:“取箭來。”自繃上以麻秸一束擲之地,作矢聲,賊驚曰:“彼矢多如是,不易制也。”遂退去。
【譯文】
遼陽東山的一伙強盜,搶劫到一戶人家,男人都不在,只有三四名婦人在家。但強盜不了解虛實,不敢貿(mào)然闖入室內(nèi),就在院中用弓箭恐嚇她們,屋內(nèi)的兩名婦人分別拉著繩的兩端,另一名婦人把箭放在繩的中央,由窗口向外射擊強盜,發(fā)射幾箭后,強盜還沒有退走,但婦人手中的箭已經(jīng)用完了,于是故意大聲喊道:“拿箭來!”接著把一束麻杄丟在地上,發(fā)出箭一樣的聲音,強盜吃驚地說:“他們箭多,不容易制服。”于是退走。
【夢龍評】
婦引繩發(fā)矢,猶能退賊。始知賊未嘗不畏人,人自過怯,讓賊得利耳。
【解評】
遇事鎮(zhèn)靜,弱女子也可以有急智。
女扮男裝闖江湖
【原文】
秦發(fā)卒戍邊,女子木蘭憫父年老,代之行。在邊十二年始歸,人無知者。
【譯文】
前秦派兵戍守邊疆,女子木蘭憐恤父親年老,就改扮男裝代父從軍,戍守邊疆十二年才返鄉(xiāng)回家,但卻沒有人知曉她是女兒身。
【原文】
韓氏保寧,民家女也。明玉珍①亂蜀,女恐為所掠,乃易男子飾,托名從軍,調(diào)征云南。往返七年,人無知者。雖同伍亦莫覺也,后遇其叔,一見驚異,乃明是女,攜歸四川,當時皆呼為“貞女”。
【譯文】
韓氏是保寧縣的一位百姓家的女兒。明玉珍在蜀地作亂,韓氏怕被賊兵虜獲,就改扮男子服飾,更換名字從軍。她被調(diào)往云南作戰(zhàn),往返七年,沒有人知道她是女扮男裝,連一起征戰(zhàn)的伙伴也未察覺。后來碰到她叔父,叔父見到大為驚訝,才道破她是女兒身,于是帶她返回四川,當時鄉(xiāng)人都稱韓氏為“貞女”。
【注釋】
①明玉珍:曾自立為帝,國號夏,后歸降明朝。
【原文】
黃善聰,應(yīng)天淮清橋民家女,年十二。失母,其姊已適人,獨父業(yè)販線香。憐善聰孤幼,無所寄養(yǎng),乃令為男子裝飾,攜之旅游廬、鳳間者數(shù)年,父亦死。善聰即詭姓名曰張勝,〔邊批:大智術(shù)。〕仍習(xí)其業(yè)自活。同輩有李英者,亦販香,自金陵來,不知其女也,約為火伴。同寢食者逾年,恒稱有疾,不解衣襪,夜乃溲溺①。弘治辛亥正月,與英皆返南京,已年二十矣,巾帽往見其姊,乃以姊稱之。姊言:“我初無弟,安得來此?”善聰乃笑曰:“弟即善聰也。”泣語其故,姊大怒,〔邊批:亦奇人。〕且詈之曰:“男女亂群,玷辱我家甚矣!汝雖自明,誰則信之?”因逐不納,善聰不勝憤懣,泣且誓曰:“妹此身茍污,有死而已。須令明白,以表寸心。”其鄰即穩(wěn)婆②居,姊聊呼驗之,乃果處子,始相持慟哭,手為易去男裝。越日,英來候,再約同往,則善聰出見,忽為女子矣,英大驚,駭問,知其故,怏怏而歸,如有所失,蓋恨其往事之愚也,乃告其母,母亦嗟嘆不已。時英猶未室,母賢之,即為求婚,善聰不從,曰:“妾竟歸英,保人無疑乎?”〔邊批:大是。〕交親鄰里來勸,則涕泗橫流,所執(zhí)益堅。眾口喧傳,以為奇事,廠衛(wèi)聞之,〔邊批:好媒人。〕乃助其聘禮,判為夫婦。
【譯文】
黃善聰是應(yīng)天府淮清橋畔的一位民家女,十二歲時母親去世,當時姐姐已嫁人,父親以賣線香為生。父親可憐黃善聰孤單年幼,沒有地方寄養(yǎng),就要她改扮成男孩模樣,帶著她在廬州、鳳陽等地流浪了幾年,后來父親也去世了,黃善聰于是改名換姓叫張勝,仍以賣線香過日子。同行中有個叫李英的人,也是賣香的,從金陵來,不知道張勝是個女子,就約她做伙伴。兩人同吃同住一年多來,只是張勝常稱有病,不脫衣襪,夜里才大小便。弘治年間正月,張勝與李英一同回到南京,這時她已二十歲了。她頭戴巾帽前去探望姐姐,見面就稱呼姐姐。姐姐說:“我從來就沒有弟弟,你怎么會來到這里呢?”善聰就笑著說:“小弟就是善聰。”然后哭著將這些年的情形告訴姐姐。姐姐聽了非常生氣,并責(zé)備地說:“男女住在一起,簡直玷污我家門風(fēng)!你雖自稱清白,但是誰會相信?”于是趕她出去,不接受她。黃善聰十分氣憤,哭著發(fā)誓說:“如果妹妹的身子遭到玷污,死了也就罷了!一定要弄明白,表明我的心意。”剛好鄰居是一名產(chǎn)婆,姐姐請來產(chǎn)婆驗身,證明妹妹仍是處女,這時姐姐才抱著妹妹痛哭不已,并親手為妹妹脫去男裝。過了一天,李英前來探望,想約張勝一同去賣香,忽然見到恢復(fù)女兒身的黃善聰,不禁大吃一驚,問明原因后,悶悶不樂地回去了,若有所失,大概悔恨自己過去愚蠢。回家后,就把此事告訴了母親,他母親聽了也驚嘆不已。當時李英還沒有成家,他母親認為善聰賢德,就托人說媒,黃善聰卻拒絕說:“如果我嫁給李英,還有人會相信我過去的清白嗎?”兩家的親友,鄰里紛紛勸說,但黃善聰淚流滿面,決心更加堅定。眾人把這事哄傳開去,認為是件奇事。官府聽說這件事后,就幫助李英送了聘禮,判二人為夫婦。
【注釋】
①溲溺:尿,糞便。
②穩(wěn)婆:接生婆。
【夢龍評】
木蘭十二年,最久;韓貞女七年,善聰逾年耳。至于善藏其用,以權(quán)濟變,其智一也。若南齊之東陽婁逞、五代之臨邛黃崇嘏,無故而詐為丈夫,竄入仕宦,是豈女子之分乎?至如唐貞元之孟嫗,年二十六而從夫,夫死而偽為夫之弟,以事郭汾陽;郭死,寡居一十五年,軍中累奏兼御史大夫。忽思煢獨,復(fù)嫁人,時年已七十二。又生二子,壽百余歲而卒。斯殆人妖與?又不可以常理論矣!
【解評】
在古代由于禮教森嚴,有不少女扮男裝的事情發(fā)生。黃善聰為了獨自謀生不得已女扮男裝,后來又用行動捍衛(wèi)自己的貞潔,的確令人欽佩。
練氏救建州
【原文】
章郇公〔字得象〕之高祖,建州人,仕王氏為刺史,號章太傅。其夫人練氏,智識過人。太傅嘗用兵,有二將后期,欲斬之,夫人置酒,飾美姬進之,太傅歡甚,迨夜飲醉,夫人密釋二將,使亡去。二將奔南唐,后為南唐將,攻建州。時太傅已死,夫人居建州,二將遣使,厚以金帛遺夫人,且以一白旗授之,曰:“吾且屠城,夫人可植旗為識,吾戒士卒令勿犯。”夫人反其金帛,曰:“君幸思舊德,愿全合城性命,必欲屠之,吾家與眾俱死,不愿獨生也。”二將感其言,遂止不屠。
【譯文】
章郇公(字得象)的高祖父是建州人,曾在閩王王審知手下任刺史,人稱章太傅。他的夫人練氏智慧過人。有一次太傅出兵作戰(zhàn),有兩名將領(lǐng)延誤日期,太傅要處斬他們。于是夫人準備酒菜,并讓美女陪太傅喝酒,太傅非常高興,徹夜飲酒作樂。夫人暗中放了那兩名將領(lǐng),要他們逃走。這兩名將領(lǐng)投奔了南唐,后來成了南唐大將,并率軍圍攻建州。那時太傅已去世,夫人住在建州,兩名大將派人送給夫人很多金帛,并交給夫人一面白旗,對夫人說:“我們將要攻城屠殺,夫人可以高掛白旗為標志,我們會命令士兵不可侵犯夫人。”夫人退還金帛說:“將軍幸而還記得往日救命之恩,希望將軍能保全城內(nèi)百姓性命,不要屠殺。如果一定要屠殺,那我寧可與大家一起死,也不愿獨自活下來。”兩位將軍被練氏這番話所感動,于是決定不屠城。
【夢龍評】
夫人之免二將,必預(yù)知其為有用之才而惜之;或先請于太傅,不從,故以計釋去耳。不然,軍法后期者死,夫人肯曲法以市恩乎?至于后之食報,何其巧也!夫人免二將之死,而二將且因夫人以免一城之死,夫人之所收者厚矣。按,太傅十三子,其八為夫人出。及宋興,子孫及第至達官者甚眾,皆出八房。陰德之報,豈誣也哉?
【解評】
女人的仁慈,有時候可以換得豐厚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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