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斷卷十二
識斷卷十二
【原文】
智生識,識生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集《識斷》。
【譯文】
智慧能產生見識,有了見識遇事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應該當機立斷時千萬不能優柔寡斷,否則就會遭受災難。因此集《識斷》卷。
高洋持刀斬亂絲
【原文】
高洋內明而外晦,眾莫知也,獨歡異之。曰:“此兒識慮過吾。”時歡欲觀諸子意識,使各治亂絲。洋獨持刀斬之,曰:“亂者必斬。”
【譯文】
高洋內心很聰明,而外表顯得很糊涂,大家都不了解他,只有高歡看出高洋與其他兒子不同。他曾說:“這個兒子的智慧思慮更在我之上。”當時高歡為測試兒子們對事物的應變能力,就交給每個兒子一把亂絲,要他們整理。只有高洋拿起刀斬斷亂絲,說:“亂了就一定要斬斷它。”
【解評】
這個故事是快刀斬亂麻的來源。人們在做事情的時候,往往會想前思后,這是很重要的,但有時候卻會因此錯過一些機遇,所以還是干脆利落一點的好。
周瑜平曹 寇準請戰 康伯勸帝
【原文】
曹操既得荊州,順流東下,遺孫權書,言“治水軍八十萬眾,與將軍會獵于吳。”張昭等曰:“長江之險,已與敵共。且眾寡不敵,不如迎之。”魯肅獨不然,勸權召周瑜于鄱陽。瑜至,謂權曰:“操托名漢相,實漢賊也。將軍割據江東,兵精糧足,當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請為將軍籌之。今北土未平,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后患;而操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又今盛寒,馬無藁草;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險,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者,用兵之患也。瑜請得精兵五萬人,保為將軍破之!”權曰:“孤與老賊誓不兩立!”因拔刀砍案曰:“諸將敢復言迎操者,與此案同。”竟敗操兵于赤壁。
【譯文】
曹操取得荊州后,順流東下,寫信給孫權,說“自己將率領八十萬水軍,約孫權在東吳交戰。”東吳的張昭等人說:“我們所憑借的只有長江天險。在曹操取得荊州后,長江天險已經成為敵我雙方所共有,再說敵眾我寡,雙方兵力懸殊。不如投降曹操。”只有魯肅不這樣認為,他勸孫權立即召回在鄱陽的周瑜商議大計。周瑜趕回后,對孫權說:“曹操雖名為漢朝丞相,其實卻是漢朝的奸賊。主公占據江東,地域寬闊,兵精將廣,糧草充足,應當為漢室除去奸賊。再說曹操現在正自掘死路,我們哪有歸順他的道理?請主公聽我詳說平曹的計劃。現在北方并沒有完全平定,關西的馬超和韓遂是曹操的后顧之憂;如今曹操竟舍棄善戰的騎兵,而想與擅長水戰的吳軍在水上決戰;再加上現在正值隆冬季節,馬草軍糧的補給都不方便;而中原的曹軍長途跋涉來到南方,水土不服、一定會生病。剛才所列舉的,都是曹操用兵的不利情況。周瑜請求主公給我精兵五萬人,我保證會擊敗曹操!”孫權聽了周瑜這番話后說:“我與曹操這老賊勢不兩立!”說完抽出寶刀,一刀砍斷桌子一角,說:“諸位再有敢說歸順曹操的,就會和這桌子同樣下場。”后來東吳果然在赤壁打敗了曹操。
【原文】
契丹寇澶州,邊書告急,一夕五至,中外震駭。寇準不發,飲笑自如。真宗聞之,召準問計,準曰:“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日。〔邊批:大言。〕愿駕幸澶州。”帝難之,欲還內,準請毋還而行,乃召群臣議之。王欽若臨江人,請幸金陵;陳堯叟,閬州人,請幸成都。準曰:“陛下神武,將臣協和,若大駕親征,敵當自遁,奈何棄廟社稷遠幸楚、蜀?所在人心崩潰,敵乘勢深入,天下可復保耶?”帝乃決策幸澶州,準曰:“陛下若入宮,臣不得到,又不得見,則大事去矣。請毋還內。”駕遂發,六軍、有司追而及之。臨河未渡,是夕內人相泣。上遣人瞯準,方飲酒鼾睡。明日又有言金陵之謀者,上意動。準固請渡河,議數日不決。準出見高烈武王瓊,謂之曰:“子為上將,視國危不一言耶?”瓊謝之,乃復入,請召問從官,至皆默然,上欲南下。準曰:“是棄中原也!”又欲斷橋因河而守,準曰:“是棄河北也!”上搖首曰:“儒者不知兵。”準因請召諸將,瓊至,曰:“蜀遠,欽若之議是也,上與后宮御樓船,浮汴而下,數日可至。”眾皆以為然,準大驚,色脫。瓊又徐進曰:“臣言亦死,不言亦死,與其事至而死,不若言而死。〔邊批:此舉全得高公力,上所信者,武臣也。〕今陛下去都城一步,則城中別有主矣,吏卒皆北人,家在都下,將歸事其主,誰肯送陛下者,金陵亦不可到也。”準又喜過望,曰:“瓊知此,何不為上駕?”瓊乃大呼“逍遙子”①,準掖上以升,遂渡河,幸澶淵之北門。遠近望見黃蓋,諸軍皆踴躍呼萬歲,聲聞數十里。契丹氣奪,來薄城,射殺其帥順國王撻覽,敵懼,遂請和。
【譯文】
宋真宗時,契丹人出兵攻打澶州,戰況緊急,一夜之間竟收到五次告急文書。消息傳到京師,朝野震驚。當時宰相寇準卻不慌不忙,仿佛平常般談笑飲酒。真宗接獲軍情緊急的報告,就召來寇準,與他商議對策。寇準說:“想要解除這種危急的狀況,只要五天的時間就夠了。臣懇請陛下親駕澶州。”真宗聽了頗感為難,想返回內宮。寇準卻再懇請不要回宮,立即出發,真宗于是召集群臣商議。臨江人王欽若請求真宗避難金陵,閬州人陳堯叟則請求真宗前往成都。寇準奏道:“陛下英明威武,才使得群臣齊心效命,如果陛下能御駕親征,敵軍必會聞風喪膽,為什么要舍棄宗廟,遠逃到楚、蜀呢?陛下無論幸臨金陵或成都,一則路途太過遙遠,二則將會導致人心潰散,給予敵兵可乘之機,那又如何指望能保住大宋江山?”真宗聽了這些話,才下定決心前往澶州。寇準說:“請陛下即刻啟程,不要再轉回宮內,陛下若回宮,臣奏請不方便,怕誤了大事。”于是真宗下令立即啟駕。軍隊、朝廷百官隨后才趕了上來。臨近黃河卻沒有渡過。這晚,嬪妃個個哭成一團。真宗又派人詢問寇準的意見,不料寇準因喝醉了酒,竟鼾睡不醒。第二天,又有大臣向真宗建議遷都金陵,真宗有些心動,所以雖然寇準一再懇求真宗渡江,但討論了幾天真宗仍下不了決心。一天,寇準碰到烈武王高瓊,對他說:“你身為大將軍,見國家的情勢已到如此危急的地步,難道不會向皇上進言嗎?”高瓊向寇準謝罪。于是寇準再入宮,建議真宗不妨問問其他隨從官員的意思,沒想到在朝的官員竟然個個啞口無言。這時真宗表示希望南下,寇準說:“這種做法簡直是舍棄中原。”真宗又想毀壞橋梁,憑借江河天險來防守。寇準說:“這樣河北也就舍棄了。”真宗不由地搖頭說:“你是讀書人,不懂得用兵之道!”于是寇準建議真宗召來各位將軍來商議。高瓊到后說:“我贊同王欽若的看法,蜀地遠,但陛下若乘坐宮廷樓船,順著汴江而下,幾天就可抵達成都。”在場的大臣紛紛表示贊同,寇準不由大吃一驚,臉色立刻變了。高瓊又不慌不忙地接著說:“臣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與其到事情發生時喪命,不如今日直言而死。今天只要陛下離開京城一步,那么城中就另有主人了。士兵們都是北方人,從小都在京城附近,若京城不保,他們都會歸順后主,到時有誰肯護送陛下?即使金陵再近,陛下也到不了呀!”寇準聽高瓊如此說,頓時大喜過望地說:“你能明白這道理,為什么不自請為皇上護駕呢?”高瓊大喊一聲:“逍遙子護駕”,要轎夫起轎,寇準立刻將真宗請入轎中,全軍于是順利渡河。真宗抵達澶州北門時,遠近的士兵們看見皇帝的車駕,不由歡聲雷動,高呼萬歲,數十里外都聽得到陣陣的歡呼聲。契丹人氣勢大減,等攻城時,元帥順國王撻覽也被宋兵射殺。契丹人害怕了,于是向宋請和。
【注釋】
①逍遙子:原名潘閬,字逍遙。此時為滁州參軍。與冠準等人友善。
【夢龍評】
按:是役,準先奏請,乘契丹兵未逼鎮、定,先起定州軍馬三萬南來鎮州,又令河東兵出土門路會合,漸至邢、洺,使大名有恃,然后圣駕順動。又遣將向東旁城塞牽拽,又募強壯入虜界,擾其鄉村,俾虜有內顧之憂。又檄令州縣堅壁,鄉村入保,金幣自隨,谷不徙者,隨在瘞藏。寇至勿戰,故虜雖深入而無得。方破德清一城,而得不補失,未戰而困。若無許多經略,則渡河真孤注矣。
【原文】
金主亮南侵,王權師潰昭關,帝命楊存中就陳康伯議,欲航海避敵。康伯延之入,解衣置酒。帝聞之,已自寬。明日康伯入奏曰:“聞有勸陛下幸海趨閩者,審爾,大事去矣!盍靜以待之?”一日,帝忽降手詔曰:“如敵未退,散百官。”康伯焚詔而后奏曰:“百官散,主勢孤矣。”帝意始堅。康伯乃勸帝親征。
【譯文】
南宋時,金主完顏亮南侵,王權的軍隊敗于昭關,高宗命楊存中到陳康伯家中共商渡海避敵的大計。陳康伯見了楊存中,立即請他入屋脫去外衣,兩人便喝起酒來。高宗聽說兩人還有心情喝酒,不覺寬心不少。第二天,陳康伯入宮奏道:“臣聽說有人勸陛下渡海前往福建,這事千萬要慎重,敵兵大勢已去,陛下何不靜心等待。”一天,高宗突然頒下手諭:“如果無法擊退金兵,文武百官可各自疏散。”陳康伯見后,立刻將詔書焚毀,然后啟奏說:“百官一旦離散,陛下的勢力將更孤單。”高宗聽了才又重振信心,于是陳康伯趁機力勸高宗親征。
【夢龍評】
遲魏之帝者,一周瑜也;保宋之帝者,一寇準也;延宋之帝者,一陳康伯也。
【解評】
看問題不能只看表面,而要經過認真分析,把可能性全都列舉出來,經過觀察、比較,才能知道問題的本質所在。所以我們應該看事物的本質,因為決定事物發展的是本質而不是現象。
劉璽除弊 唐侃拒避
【原文】
嘉靖中,戚畹郭勛怙寵,率遣人市南物,逼脅漕總,領俵各船,分載入都以牟利。運事困憊,多緣此故。都督劉公璽時為漕總,乃預置一棺于舟中,右手持刀,左手招權奸狠干①,言:“若能死,犯吾舟。吾殺汝,即自殺臥棺中,以明若輩之害吾軍也!吾不能納若貨以困吾軍!”諸干懼而退,然終亦不能害公。
【譯文】
明朝嘉靖年間,外戚郭勛等人仗恃皇帝的恩寵,常率領屬下大肆搜購南方貨物,然后脅迫漕運官分派船只載運入京,獲取暴利。當時水道運輸疲憊,多半都是因為這個緣故。都督劉璽任漕運總官以后,為根除弊端,就事先在船中放置一副棺木,然后右手拿刀,左手指著奸臣的爪牙說:“如果想脅迫我的船為你們載貨,我就先殺了你們,然后我躺在棺木中自殺,讓世人明白你們是如何損害我們的軍隊的,我不能為接受你們的船貨而使我們的軍隊受害!”奸臣的爪牙聽了,因害怕出事就退走了,最終也沒能加害于劉璽。
【注釋】
①狠干:兇惡的仆人。
【夢龍評】
權奸營私,漕事壞矣。不如此發惡一番,弊何時已也!從前依阿釀弊者,只是漕總怕眾狠干耳。從狠干怎敢與漕總為難,決生死哉!按劉璽,字國信,居官清苦,號“劉窮”,又號“劉青菜”。御史穆相薦剡中曾及此語。及推總漕,上識其名,喜曰:“是前窮鬼耶?”亟可其奏。則權奸之終不能害公也,公素有以服之也。公晚年祿入浸厚,自奉稍豐。有覬代其職者,嗾言官劾罷之,疏云:“昔為青菜劉,今為黃金璽。”人稱其冤。因記陳尚書奉初為給諫,直論時政得失,不彈劾人,曰:“吾父戒我勿作刑官枉人;若言官,枉人尤甚!吾不敢妄言也!”因于劉國信三嘆。
【原文】
章圣梓宮葬承天,道山東德州。上官裒民間財甚巨以給行,猶恐不稱。武定知州唐侃〔丹徒人〕奮然曰:“以半往足矣!”至則舁一空棺旁舍中,諸內臣牌卒奴叱諸大吏,鞭撻州縣官,宣言“供帳不辦者死”,欲以恐嚇錢。同事者至逃去,侃獨留。及事急,乃謂曰:“吾與若詣所受錢。”乃引之旁舍中,指棺示之,曰:“吾已辦死來矣,錢不可得也!”于是群小愕然相視,莫能難。及事辦,諸逃者皆被罷,而侃獨受旌。
【譯文】
章圣太后的靈柩,要在承天安葬,沿途要經過山東德州。官員們為了壯大場面,大肆搜刮民財,但是仍擔心儀式不夠隆重。武定知府唐侃(今江蘇丹徒人)激憤地說:“以現在所征收的一半財力就足夠了。”于是他抬了一副棺木放在屋旁。當時宮廷宦官嫌諸官辦事不力,不但對官員大聲叱責,甚至鞭打州府官員,揚言如果再有不得力者,一律處死,想借此恐嚇州官以斂取更多的錢財。有些府吏受不了宦官的威逼,竟棄職逃逸,只有唐侃留下。等宦官逼急了,唐侃說:“我帶你去看我所募集的錢。”于是帶宦官來到屋外的棺木旁,指著棺木說:“我已盡力,你殺了我吧,錢,我無法再收到。”宦官們一聽,不由一愣,也不敢再為難他。等喪事辦完以后,凡是棄職逃逸的官員都被免職,只有唐侃受到朝廷表揚。
【夢龍評】
人到是非緊要處,輒依阿徇人,只為戀戀一官故。若劉、唐二公,死且不避,何有一官!毋論所持者正,即其氣已吞群小而有余矣。藺之澠池,樊之鴻門,皆是以氣勝之。
【解評】
人很多時候不能理直氣壯、堅定信念,是因為名和利的左右。如果像劉璽、唐侃二公連死都不怕,那么在很多時候就不會因為名利而失去做人的原則。
段秀實除惡 孔太守去賊
【原文】
段秀實以白孝德薦為涇州刺史。時郭子儀為副元帥,居蒲,子晞以檢校尚書領行營節度使,屯邠州。邠之惡少竄名伍中,白晝橫行市上,有不嗛①,輒擊傷人,甚之撞害孕婦。孝德不敢言。秀實自州至府白狀,因自請為都虞侯,孝德即檄署府軍。俄而晞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刺殺酒翁,壞釀器。秀實列卒取之,斷首置槊上,植市門外。一營大噪,盡甲。秀實解去佩刀,選老躄一人控馬,徑造晞門。甲者盡出,秀實笑而入,曰:“殺一老兵,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甲者愕眙②。俄而晞出,秀實責之曰:“副元帥功塞天地,今尚書恣卒為暴,使亂天子邊,欲誰歸罪乎?罪且及副元帥矣!今邠惡子弟竄名籍中,殺害人藉藉如是,人皆曰‘尚書以副元帥故不戢士’,然則郭氏功名,其與存者幾何?”晞乃再拜曰:“公幸教晞。”即叱左右解甲,秀實曰:“吾未晡食,為我設具。”食已,又曰:“吾疾作,愿一宿門下。”遂臥軍中。晞大駭,戒候卒擊柝衛之。明日,晞與俱至孝德所陳謝,邠賴以安。
【譯文】
唐朝人段秀實因白孝德的推薦,當上了涇州刺史。當時郭子儀為副元帥,駐守蒲州。兒子郭晞任檢校尚書兼行營節度使,屯兵邠州。邠州的惡少混入軍中,白天橫行街市,稍有不順心,就出手傷人,甚至故意沖撞孕婦。白孝德雖深知這些士兵的暴行,但卻不敢言。段秀實由涇州陳狀至府軍上報這一情況,自己請調為都虞侯,白孝德立即發文批準。正巧郭晞手下的十七人到街市買酒,借故滋事,殺了賣酒的老頭,還砸壞店中釀酒的器皿。段秀實得知,命人抓捕了他們,當場砍下他們的腦袋,懸掛在長矛上,豎立在門外示眾。消息傳到郭晞的營地,全營士兵立即全副武裝準備向段秀實討個公道。段秀實自行解去身上的佩刀,再選一名跛腳老人為他駕車,徑直來到郭晞的營地。全營的士兵聽說段秀實來到,全都武裝而出。段秀實笑著走入營地,說:“殺一名老兵,何必要如此全副武裝呢?我戴著我的腦袋來了。”士兵們聽他這么說,不禁驚愕地瞪大眼睛看著他。不久,郭晞出來了,段秀實責備他說:“副元帥功蓋天地,而今尚書卻驕縱士兵橫行暴虐。一旦發生暴亂,這罪該由誰來承當呢?說不定還會連累到副元帥。今天邠州的惡少在你的名冊上掛個名,借你的名殺害如此眾多的老百姓,人們都說你這尚書是仗著父親是副元帥,所以才不嚴格約束手下。那么郭氏一生的功名,還能為世人稱頌多久呢?”郭晞聽了,拜了再拜說:“多謝教誨。”說完立即命士兵放下武器。段秀實說:“我還沒有吃飯,你為我準備一些吃的東西。”等吃完飯后,段秀實又說:“我的病又發作了,今晚就在此地暫住一夜。”說完,就睡在營中。郭晞非常害怕,告誡士兵嚴加巡行,保衛段秀實。第二天,郭晞與段秀實兩人一同來到白孝德的公署,向他拜謝,從此邠州安寧無事。
【注釋】
①不嗛(qiàn):滿足。
②愕眙(è yí):亦作“愕怡”,驚視。
【原文】
孝宗時,以孔鏞為田州知府。蒞任才三日,郡兵盡已調發,而峒獠倉卒犯城,眾議閉門守,鏞曰:“孤城空虛,能支幾日?只應諭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眾皆難之,謂“孔太守書生迂談也。”鏞曰:“然則束手受斃耶?”眾曰:“即爾,誰當往?”鏞曰:“此吾城,吾當獨行。”眾猶諫阻,鏞即命騎,令開門去。眾請以士兵從,鏞卻之,賊望見門啟,以為出戰,視之,一官人乘馬出,二夫控絡而已。門隨閉,賊遮馬問故,鏞曰:“我新太守也,爾導我至寨,有所言。”賊叵測,姑導以行。遠入林菁間,顧從夫,已逸其一。既達賊地,一亦逝矣。賊控馬入山林,夾路人裸加于樹者累累①,呼鏞求救。鏞問人,乃庠生赴郡,為賊邀去,不從,賊將殺之。鏞不顧,徑入洞,賊露刃出迎,鏞下馬,立其廬中,顧賊曰:“我乃爾父母官,可以坐來,爾等來參見。”賊取榻置中,鏞坐,呼眾前,眾不覺相顧而進,渠酋問鏞為誰,曰:“孔太守也。”賊曰:“豈圣人兒孫邪?”鏞曰:“然。”賊皆羅拜,鏞曰:“我固知若賊本良民,迫于餒,聚此茍圖救死,前官不諒,動以兵加,欲剿絕汝,我今奉朝命作汝父母官,視汝猶子孫,何忍殺害?若信能從我,當宥汝罪,可送我還府,我以谷帛赍汝,勿復出掠;若不從,可殺我,后有官軍來問罪,汝當之矣。”眾錯愕曰:“誠如公言,公誠能相恤,請終公任,不復擾犯。”鏞曰:“我一語已定,何必多疑。”眾復拜,鏞曰:“我餒矣,可具食。”眾殺牛馬,為麥飯②以進,鏞飽啖之,賊皆驚服。日暮,鏞曰:“吾不及入城,可即此宿。”賊設床褥,鏞徐寢。明日復進食,鏞曰:“吾今歸矣,爾等能從往取粟帛乎?”賊曰:“然。”控馬送出林間,賊數十騎從。鏞顧曰:“此秀才好人,汝既效順,可釋之,與我同返。”賊即解縛,還其巾裾,諸生競奔去。鏞薄暮及城,城中吏登城見之,驚曰:“必太守畏而從賊,導之陷城耳。”爭問故,鏞言:“第開門,我有處分。”眾益疑拒,鏞笑語賊:“爾且止,吾當自入,出犒汝。”賊少卻,鏞入,復閉門,鏞命取谷帛從城上投與之,賊謝而去,終不復出。
【譯文】
明孝宗時,孔鏞任田州知府。到任才三天,郡中的守備兵士全部被調往他地,而這時峒地的山民又乘隙攻城。眾人提議閉城固守,孔鏞卻說:“我們兵力薄弱,勢力孤單,能支持多久呢?如今只有對賊人曉諭朝廷的恩德,或許能感化賊人,解除危機。”眾人覺得這想法太天真了,認為孔太守所說完全是書生迂腐的論調。孔鏞說:“難不成我們該束手投降,讓賊人殺了我們?”眾人說:“即使采納你的建議,那么該派誰去向賊人宣示恩德呢?”孔鏞說:“這是我管轄的城池,我當一個人去。”眾人還想勸阻,孔鏞卻下令準備車駕,打開城門只身離去。臨行前,眾人請求孔鏞帶衛兵隨行,孔鏞一概拒絕。賊人見城門打開,以為城中士兵準備出城迎戰,再仔細一看,只見一位官員乘馬車出城,車上只有兩名控馬的馬夫隨行。他們出城后,城門又隨即關閉。賊人攔下車駕盤問,孔鏞說:“我是新上任的太守,你帶路引我去你們的營寨,我有話要對你們的首領說。”那名賊人摸不清底細,故意帶著孔鏞在樹林中繞路。孔鏞回頭看看馬夫,已跑了一名。等到達賊營時,另一名馬夫也不見了。賊人帶孔鏞在樹林繞路時,見途中有一男子被綁在樹上,樣子憔悴而頹喪,向孔鏞求救。孔鏞問賊人,才知那男子是赴郡參加考試的書生,被賊人劫持,因為不答應賊人的要求,所以賊人準備要殺他。孔鏞沒有再說話,直接進入賊人營寨。賊人帶著兵器出寨迎接。孔鏞下馬,站在屋內對賊人說:“我是你們的父母官,等我坐下后,你們就向我參拜。”賊人取來坐榻,放在屋子中間,孔鏞坐定后要眾賊上前,眾賊相互對望后不覺走向前。賊首問孔鏞的身份,孔鏞說:“我是孔太守。”賊首問:“難道你是孔圣人的后輩子孫?”孔鏞說:“正是。”于是賊人紛紛行禮叩拜。孔鏞說:“我一直深信你們本性善良,只因生活困苦迫于無奈,才淪為盜匪茍且求活。前任太守不能體諒你們的處境,派官兵圍剿,想要將你們趕盡殺絕。如今我奉朝廷之命,身為你們的父母官,待你們就像是我的子孫,怎么忍心殺害你們?如果你們相信我,肯歸順我,我自當赦免你們的罪。你們可護送我回府城,我會以稻谷布帛相贈,希望你們不要再搶掠。若是不肯歸順,也可以殺了我,日后自然會有官軍前來問罪,這后果你們要自行負責。”眾賊懷疑地說:“果真如太守所說,能體恤我等處境,我等發誓在孔公任內,不再侵擾地方。”孔鏞說:“我話說算數,你們不必多疑。”眾賊又再拜謝。孔鏞說:“我餓了,你們替我準備飯菜吧。”眾賊急忙殺牛做飯,為孔鏞做麥飯。孔鏞一頓飽餐,眾賊都對孔鏞的膽量大感驚異和佩服。黃昏時,孔鏞說:“我已趕不及今晚入城,就在此地暫住一夜吧。”賊人立即鋪床整褥,孔鏞從容地入睡。第二天吃過飯后,孔鏞說:“今天我要回去了,你們可愿隨我回府城搬運米糧布帛?”賊人說:“好。”于是拉馬護送孔鏞走出樹林,數十名賊人在后面騎馬跟隨。孔鏞回頭對賊人說:“那位秀才是好人,你們既然已決定歸順我,就放了那秀才,讓他跟我一起回府城。”于是賊人解開秀才身上的繩索,把衣物還給他們,眾秀才竟奔逃而去。快到黃昏時孔鏞才抵達府城。城中官員登城望見,都吃驚地說:“一定是太守怕死降賊,引導賊人攻城。”于是爭相探問孔鏞,孔鏞命他們只管開門,他自有打算。眾人一聽更加疑懼。孔鏞笑著對賊人說:“各位暫且先在此稍候,我進城后一定會犒賞你們。”賊人后退一段距離。孔鏞進城后,又關閉城門。孔鏞命人取來米糧布帛,由城樓丟給賊人。眾賊叩謝離去,從此不再危害地方。
【注釋】
①累累:憔悴頹喪的樣子。
②麥飯:磨碎的麥煮成的飯。
【夢龍評】
晞奉汾陽家教,到底自惜功名。段公行法時,已料之審矣。孔太守雖借祖蔭,然語言步驟,全不犯兇鋒。故曰:“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剛。”
【解評】
郭晞自幼秉承庭訓,養成愛惜名聲的觀念,所以段秀實在執法前,早已有審慎的評估了;孔太守雖借祖先威名震懾賊人,但他言行舉止絲毫不冒犯對方,所以說“柔能克剛”。
陸光祖正義果斷
【原文】
平湖陸太宰光祖,初為浚令。浚有富民,枉坐重辟,數十年相沿,以其富,不敢為之白。陸至訪實,即日破械出之,然后聞于臺使者,〔邊批:先聞則多掣肘矣。〕使者曰:“此人富有聲。”陸曰:“但當問其枉不枉,不當問其富不富。果不枉,夷、齊無生理;果枉,陶朱無死法。”臺使者甚器之。后行取為吏部,黜陟自由,絕不關白臺省。時孫太宰丕揚在省中,以專權劾之。即落職,辭朝遇孫公,因揖謂曰:“承老科長見教,甚荷相成。但今日吏部之門,囑托者眾,不專何以申公道?老科長此疏實誤也!”孫沉思良久,曰:“誠哉,吾過矣。”即日草奏,自劾失言,而力薦陸。陸由是復起。時兩賢之。
【譯文】
平湖的太宰陸光祖,最初任浚縣縣令。浚縣有一位很富有的人,含冤入獄長達數十年。由于他有錢,獄官為了避嫌,都不敢為他洗刷冤屈。陸光祖到任后查得實情,當日就放他出獄,然后才呈報御史。御史說:“這人的富有很出名。”陸光祖答道:“應當只問這人冤不冤枉,而不應該問他富不富有。如果他沒有被冤枉,即使生活如伯夷、叔齊般貧困也沒有讓他茍活的道理;如果他確實冤枉,縱使如陶朱公般富甲一方,也沒有理由判他死罪。”御使聽了非常賞識,從此更器重他。后來,陸光祖升為吏部官,問案判決全憑自己見解,完全不須經御史臺批閱。當時太宰孫丕揚在中書省,以獨斷專權的罪名彈劾他。陸光祖隨被免官,辭別時遇到孫丕揚,對他行禮長拜后說:“承蒙您的教訓,罷去我的官職。但現今吏部人情關說不斷,如果不獨斷專權,怎么能伸張公正?孫公上疏彈劾我,實在是誤解我了。”孫丕揚沉思許久,才說:“你說得有理,是我的過失。”說完立即起草上奏,彈劾自己失言的過失,而極力推薦陸光祖。陸光祖于是又被重新起用。陸光祖與孫丕揚被時人稱為兩大賢人。
【夢龍評】
為陸公難,為孫公更難。葛端肅以秦左伯入覲,有小吏注考“老疾”,當罷。公復為請留,太宰曰:“計簿出自藩伯。何自忘也?”公曰:“邊吏去省遠甚,注考徒據文書,今親見其人甚壯,正堪驅策,方知誤注。過在布政,何可使小吏受枉?”太宰驚服,曰:“誰能于吏部堂上自實過誤?即此是賢能第一矣!”此宰與孫公相類。葛公固高,此吏部亦高。因記萬歷己未,閩左伯黃琮,馬平人,為一主簿力爭其枉。當軸者甚不喜,〔邊批:此等無識者多。〕曰:“以二品大吏為九品官苦口,其伎倆可知。”為之注調。人之識見不侔如此!
【解評】
陸光祖認理不認人,頗具正義果斷,而孫丕揚自己承認錯誤,更是勇氣難得。所以評價一個人或者一件事情,一定要弄清楚再說話,否則會傷害別人或使事情更糟。
呂端識斷不糊涂
【原文】
太宗大漸①,內侍王繼恩忌太子英明,陰與參知政事李昌齡等謀立楚王元佐。端問疾禁中,見太子不在旁,疑有變,乃以笏書“大漸”二字,令親密吏趣太子入侍。太宗崩,李皇后命繼恩召端,端知有變,即紿繼恩,使入書閣檢太宗先賜墨詔,遂鏁之而入,皇后曰:“宮車已晏駕,立子以長,順也。”端曰:“先帝立太子,正為今日。今始棄天下,豈可遽違命有異議耶。”乃奉太子。真宗既立,垂簾引見群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請卷簾升殿審視,然后降階,率群臣拜呼“萬歲”。
【譯文】
宋太宗病危,內侍王繼恩忌怕太子英明,暗中勾結參知政事的李昌齡等人,想扶立楚王元佐為太子。呂端進宮探望太宗,見太子不在旁邊,怕有人借機生變,就在手板上寫上“病危”二字,命親信交給太子,并召太子進宮服侍太宗。太宗駕崩后,李皇后命王繼恩召呂端入宮。呂端知道一定有變故發生,就騙王繼恩進御書房,說要檢視先皇遺墨、詔命等物件,隨即將王繼恩反鎖在御書房,這才入內宮。李皇后見到呂端,便對他說:“先皇已駕崩,應立長子為帝才合于禮制。”呂端答:“先帝曾預立太子,為的就是今日。現在先皇才駕崩,怎么能著急違抗先皇遺命而另行安排,引起其他大臣的非議呢?”于是奉太子為帝,即宋真宗。真宗即位后,垂簾接見群臣。呂端直身站立不叩拜,他請真宗卷起簾幕,然后登上殿階仔細端詳,看清楚的確是真宗本人,才走下殿階,率群臣叩拜并高呼萬歲。
【注釋】
①大漸:病危。漸,病重。
【夢龍評】
不糊涂,是識;必不肯糊涂過去,是斷。
【解評】
平日不糊涂,是識;遇大事一定不肯糊涂搪塞過去,是斷。平時稀里糊涂可以,關鍵的事情上一點點也馬虎不得。
辛企李智斗內臣
【原文】
辛參政企李守福州。有主管應天啟運宮內臣武師說,平日群中待之與監司等。企李初視事,謁入,謂客將曰:“此特監珰耳,待以通判,已為過禮。”乃令與通判同見。明日,郡官朝拜神御,企李病足,必扶掖乃能拜。既入,至庭下,師說忽叱候卒退,曰:“此神御殿也。”企李不為動,顧卒曰:“但扶,自當具奏。”〔邊批:有主意。〕雍容終禮。既退,遂自劾待罪。朝廷為降師說為泉州兵官云。〔邊批:處分是。〕
【譯文】
參政辛企李鎮守福州時,有個主管應天啟運宮的宦官武師說,平日屬僚把他奉為監司。辛企李剛上任時,武師說就前來拜見,辛企李就對僚屬說:“武師說只是個宦官,以后只要以對通判的禮節對他就足夠了。”于是讓通判與辛企李一同前來參見。第二天,郡守的官員都去朝拜先帝的祀廟,不巧辛企李腳痛,一定要人扶著他才能參拜。來到祀廟后,武師說突然叱令伺候的士兵退下,說:“這是供奉先帝肖像的殿堂!”辛企李不為所動,回頭對士兵說:“你們只管扶我,我自當呈奏朝廷請罪。”說完神情從容地行禮參拜。離殿后,辛企李立即上奏自陳罪狀,等皇帝降罪。結果皇上反而把武師說貶為泉州兵官。
【解評】
智慧能產生見識,有了見識遇事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才不至于被打敗。見識決定人生,見識決定了你人生的處境和高度。
祝知府廉能
【原文】
南昌祝守以廉能名。寧府有鶴,為民犬咋死,府卒訟之云:“鶴有金牌,乃出御賜。”祝公判云:“鶴帶金牌,犬不識字;禽獸相傷,豈干人事?”竟縱其人。又兩家牛斗,一牛死。判云:“兩牛相爭,一死一生;死者同享,生者同耕。”
【譯文】
南昌的祝知府以廉潔能干聞名。寧王府有一只仙鶴,被老百姓家所飼養的狗咬死。府吏把狗主人送入官府,說:“仙鶴的脖子上套有皇上御賜的金牌。”祝公看后判道:“鶴戴著金牌,狗不認識字;禽獸互相爭斗而傷,與人有什么關系?”于是放了狗的主人。又有一次,兩家人所養的牛相斗,其中一頭牛死了。祝知府判道:“兩頭牛相爭,一死一活;死的牛兩家一起吃,活的牛兩家共同用它耕種。”
【解評】
祝知府在審判工作中機智地遵循和堅守法律倫理,使判決既符合法律,又順應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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