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方第二十

多方第二十

【原文】

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于宗周[1176]。周公曰：王若曰[1177]猷[1178]！告爾四國多方惟爾殷侯尹民[1179]。我惟大降爾命[1180]，爾罔不知。洪惟圖天之命[1181]，弗永寅念于祀[1182]，惟帝降格于夏[1183]。有夏誕厥逸[1184]，不肯慼言于民[1185]，乃大淫昏[1186]，不克終日勸于帝之迪[1187]，乃爾攸聞。厥圖帝之命[1188]，不克開于民之麗[1189]，乃大降罰[1190]，崇亂有夏[1191]。因甲于內(nèi)亂[1192]，不克靈承于旅[1193]。罔丕惟進之恭[1194]，洪舒于民[1195]。亦惟有夏之民叨憤日欽[1196]，劓割夏邑[1197]。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1198]，刑殄有夏[1199]。

【注釋】

[1176]五月：即成王親政二年的五月。

[1177]王若曰：周公代替成王訓話。若，這樣。

[1178]猷：嘆詞。

[1179]四國：指管、蔡、商、奄四國。惟：與，和。殷侯：眾位諸侯。尹民：治民，指治民的官員。

[1180]降：下，下達。命：教令。

[1181]洪惟：語首助詞。圖：大。大天之命，謂夸大天命。

[1182]寅：敬。不永寅念于祀，謂忽視民生。

[1183]格：通“詻”，教令。

[1184]誕：大。

[1185]感：憂。

[1186]淫昏：淫樂昏亂。

[1187]勸：勉力。迪：教導。

[1188]圖帝之命：圖，大。言夸大上帝之命。

[1189]開：明，明白。麗：附。民之麗，老百姓歸附的道理。

[1190]大降罰：大事殺戮。

[1191]崇：充，大。

[1192]甲：通狎，習。內(nèi)亂：女治，指夏桀信任妹喜。

[1193]靈：善。承：順從。旅：眾人。

[1194]丕：不。進：通衋，財貨。恭：通供。

[1195]舒：古文作“荼”，苦。這里指毒害。

[1196]叨：貪婪。忿戾。欽：通“廞”，興。

[1197]劓割：殘害。

[1198]顯休：光明美好。

[1199]刑殄：誅絕。

【譯文】

五月丁亥這天，王從奄國回來，到了首都鎬京。周公傳達周王的命令說：“啊！告訴你們四國和各地諸侯，以及治理臣民的官長們，我要專門向你們下達命令，希望你們要很好地了解命令的內(nèi)容和精神。看那夏代封鎖了上天的命令，常常不恭敬地對待祭祀，不把祭祀放在心上。雖然上帝給夏降下了深知天命的人，但夏王卻縱欲享受，不肯用好話去慰告人民，而是日益淫逸昏亂，不能夠終日勤勉地按照上帝的開導辦事，這一些你們都是知道的。他閉塞了上帝的命令，不能把老百姓從災難的羅網(wǎng)中解救出來，上天便大大地降下了懲罰來禍亂夏國，這是因為當政者習于在國內(nèi)為非作歹。又不聽從上帝的開導，只知道殘暴地搜刮民財，荼毒百姓。也因為他們無不貪財殘忍，甚至競相效仿，殘害首都的老百姓。由于這些原因，上天便為老百姓尋求好的國王，于是便降下了光榮而美好的大命給成湯，成湯遂滅掉夏國。

【原文】

惟天不畀純[1200]，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于多享[1201]；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于民[1202]，乃肴惟虐于民[1203]，至于百為，大不克開[1204]。乃惟成湯克以爾多方簡[1205]，代夏作民主。慎厥麗，乃勸[1206]；厥民刑，用勸；以至于帝乙[1207]，罔不明德慎罰，亦克用勸；要囚殄戮多罪[1208]，亦克用勸；開釋無辜，亦克用勸。今至于爾辟[1209]，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1210]，嗚呼！

【注釋】

[1200]畀純：畀，與。純，通“屯”，眾。

[1201]義民：指邦君。亭：勸導。

[1202]恭：通“供”，供職。保享：保護勸導。

[1203]惟虐：為虐。

[1204]開：開展。

[1205]多方：多邦，諸侯。簡：擇，選擇。

[1206]麗：施行。指施行教令。勸：勉勵。

[1207]帝乙：紂之父。

[1208]要囚：幽囚，囚禁。

[1209]辟：君。爾辟，你們的君主，指紂王。

[1210]以：與，和。

【譯文】

上天不把大福賜予他們，這是因為他們那些四方諸侯的大臣，不努力于為百姓造福，卻只知互相殘暴地對待臣民，甚至作惡多端，無所不為，不能夠解除百姓的痛苦，因此他們之中有些雖然還是賢臣，也都和那些佞臣一樣失去夏國的祿位。由于這樣，所以成湯能夠受到你們四方諸侯的擁戴，代替夏桀做臣民的國王。他謹慎地把人民從災難中解救出來，是為了鼓勵他們走向正道；他對那些犯罪的人使用刑罰，也是為了鼓勵他們走上正道；從成湯到紂的父親帝乙，無不努力闡明德教，謹慎地使用刑罰，也都是為了鼓勵人民走上正道；仔細地考察犯人的獄辭，殺掉或嚴厲懲罰那些無惡不作的人，也是為了對臣民的勸勉和警戒；開脫釋放那些無罪的人，也是為了鼓勵臣民走上正道。現(xiàn)在，到了你們的國王，不能夠帶領你們四方諸侯永享上天賜予的大命，實在可嘆啊！”

【原文】

王若曰：“誥告爾多方，非天庸釋[1211]有夏，非天庸釋有殷。乃惟爾辟以爾多方大淫[1212]，圖天之命屑有辭[1213]。乃惟有夏圖厥政，不集[1214]于享，天降時喪，有邦間[1215]之。乃惟爾商后王逸厥逸，圖厥政不蠲（juān）[1216]烝，天惟降時喪。”“惟圣罔念作狂[1217]，惟狂克念作圣。天惟五年須[1218]暇之子孫，誕[1219]作民主，罔可念聽。天惟求爾多方，大動以威[1220]，開[1221]厥顧天。惟爾多方罔堪顧之。”“惟我周王靈承[1222]于旅，克堪用德，惟典[1223]神天。天惟式[1224]教我用休，簡[1225]畀殷命，尹爾多方。”

【注釋】

[1211]庸釋：舍棄，廢棄。

[1212]爾辟：你們的君主。以：和。

[1213]圖：污。屑：雜碎眾多的意思。

[1214]集：整齊。

[1215]間：代替，取代。

[1216]蠲（juān）：清潔、清明。

[1217]圣：賢明的人。作狂：成為狂妄而不通達事理的人。

[1218]須：等待。

[1219]誕：延，延續(xù)，延長。

[1220]大動以威：上天降下災難來顯示其威嚴。

[1221]開：啟示，開導。

[1222]靈：善。承：順從，秉承。

[1223]典：善。

[1224]式：更改，改變。

[1225]簡：明，表明。

【譯文】

王說：“告訴你們四方諸侯，并不是上天要舍棄夏王，也不是上天要舍棄殷王，而是因為你們的國王和你們四方諸侯，行為過度放肆，又違背了上天的命令，還振振有詞地為自己的罪行辯護，所以上天才舍棄你們。由于夏王政治黑暗而又不很好地祭祀上天，所以上天才降下這樣的大禍，并讓殷王代替夏國。也因為你們商王縱情無度，政治十分黑暗閉塞，祭祀的供品很不清潔，所以上天才降下這樣的大災給你們。”

“雖然本來是賢明的人，但如果不把上天的意旨常常放在心上，也可能變成狂妄而不通事理的人；雖然本來是愚昧無知的人，但如果能把上天的意旨常常放在心上，就可能變成圣明的人。上天為了使殷紂悔悟，等待了五年的時間，讓他在這五年中繼續(xù)做國王，但他仍然不考慮、不聽從上天的教導。上天也以這樣的想法來要求你們四方諸侯，并且大大地顯示出它的威嚴，來開導你們考慮上天的命令。但是，你們四方諸侯不能考慮和完成上天的命令。”

“只有我們周國的國王，很好地秉承著上帝的旨意，能夠廣布德教，以德教主持上天所賜予的大命。因此，上天經(jīng)過選擇，把原來給殷的美好的大命轉過來賜予我們，讓我們根據(jù)上天的命令來治理你們四方諸侯。”

【原文】

“今我曷敢多誥[1226]，我惟[1227]大降爾四國民命。爾曷不忱裕之于爾多方[1228]？爾曷不夾介[1229]，乂[1230]我周王享天之命？今爾尚宅爾宅[1231]，天畋爾田[1232]，爾曷不惠王熙天之命[1233]？”“爾乃迪屢不靜[1234]，爾心未愛[1235]。爾乃不大宅[1236]天命，爾乃屑播天命[1237]，爾乃自作不典[1238]，圖忱于正[1239]。我惟時其教告之，我惟時其戰(zhàn)要囚之[1240]，至于再，至于三[1241]。”

【注釋】

[1226]曷敢：何敢，怎么敢。誥：上對下的告誡的話。

[1227]惟：只是。

[1228]忱裕：告導，勸導，勸誡。

[1229]夾：輔助。介：善。

[1230]乂：通“艾”，輔助，輔佐。

[1231]尚：還。宅爾宅：居住在你們的地方。

[1232]畋（tián）：整治，治理。

[1233]惠：順從，依從。熙：光大，宣揚，散播。

[1234]乃：竟然。迪：教導，勸說。屢：屢次，多次。

[1235]愛：順，遵從。

[1236]宅：度，考慮，思考。

[1237]屑：通“悉”，皆，全，盡。播：棄，丟棄，拋棄。

[1238]不典：不法。

[1239]圖：圖謀。忱：攻擊。正：長。

[1240]要囚：幽禁。

[1241]至于再，至于三：一而再，再而三地。

【譯文】

“現(xiàn)在我怎敢對你們說出這許多告誡的話，我只是想用這些話來開導和教育你們四國臣民。你們四方諸侯為何不聽從我的勸導？你們?yōu)楹尾豁槒奈覀儯瑤椭抑車卫硖煜拢蚕硖烀楷F(xiàn)在你們?nèi)耘f居住在你們原來的地方，耕種著你們原來的土地，你們?yōu)楹尾豁槒奈覀兊膰酰l(fā)揚光大上天的命令呢？”“你們竟然不聽從教導，屢次發(fā)動暴亂，你們的心那么不順從，你們不去考慮上天的命令，你們完全把上天的命令丟在一邊。這是你們自己不遵守法度，反而投機取巧，妄圖取信于我們的執(zhí)政者。因此我必須好好地教導你們，因此我要用武力來幽囚你們，詳細考察你們的供詞。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動叛亂，我也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討伐你們。”

【原文】

“乃有不用我降爾命，我乃其大罰殛之！非我有周秉德不康寧，乃惟爾自速[1242]辜！”王曰：“嗚呼！猷告爾有方多士暨殷多士[1243]。今爾奔走臣我監(jiān)五祀[1244]，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1245]，爾罔小克臬[1246]。自作不知，爾惟和哉！爾室不睦，爾惟和哉！爾邑克明[1247]，爾惟克勤乃事。爾尚不忌[1248]于兇德，亦則以穆穆[1249]在乃位，克閱[1250]于乃邑謀介。爾乃自時洛邑[1251]，尚永力畋爾田，天惟畀矜[1252]爾。我有周惟其大介[1253]賚（lài）爾，迪簡在王庭[1254]，尚爾事[1255]，有服在大僚[1256]。”

【注釋】

[1242]速：招惹，招致。

[1243]猷（yóu）：告訴。暨：和，與。

[1244]監(jiān)：侯國，這里指的是衛(wèi)康叔。五祀：五年。

[1245]胥：徭役。伯：通“賦”，賦稅。正：通“政”，政事，政務。

[1246]臬：法，守法，遵守法規(guī)。

[1247]明：清明。

[1248]忌：教，打算。

[1249]穆穆：恭敬嚴肅的樣子。

[1250]克：能夠。閱：容。

[1251]乃：若。自：在。時：這，這個。

[1252]矜：憐憫，同情。

[1253]大介：大而好。介，善。

[1254]迪：進。簡：選擇，提拔。

[1255]尚爾事：封賞你們以職務。

[1256]服：事。僚：官員，官職。

【譯文】

“如果你們敢違背我下達的命令，我就要大大地懲治你們。這不是我們周邦不按德教的原則給你們以和平安寧的生活，這實在是你們自己招來的禍害。”王說：“唉！告訴你們四方諸侯和殷的諸位官長，現(xiàn)在你們臣服我周國并為我周國奔走效勞已經(jīng)五年了。我們向你們征用力役，征收田賦，數(shù)量的大小和多寡，都完全合乎正常的標準，你們不要違背法規(guī)。如果你們之間不團結，那你們應該和好起來；如果你們的家庭不和睦，那你們的家庭也應該和睦起來！如果你們能夠勤于職守，做臣民的表率，那么，你們邑內(nèi)的臣民也就會勤勉地做事；如果你們不打壞主意，那么，你們就能夠和睦而恭敬地在你們的位置上相安無事。這樣，你們一邑的人就都能夠和睦愉快地相處。如果你們能夠在這個時候服從我們周國，如果能夠永遠辛勤地種好你們的田地，上天就會憐憫你們，我們周國也會因此大大地賞賜你們，并把你們提拔到朝廷中來，加給你們以職務，讓你們擔任重要的官職。”

【原文】

王曰：“嗚呼！多士，爾不克勸[1257]忱我命，爾亦則惟不克享[1258]，凡民惟日不享。爾乃惟逸惟頗[1259]，大遠王命，則惟爾多方探天之威[1260]，我則致[1261]天之罰，離逖[1262]爾土。”王曰：“我不惟多誥，我惟祗告爾命[1263]。”又曰：“時惟爾初[1264]！不克敬于和[1265]，則無我怨。”

【注釋】

[1257]克：能夠。勸：勉力。

[1258]惟：就。享：享受祿位。

[1259]逸：放蕩，放縱。頗：邪惡，不正。

[1260]探：試，試探。威：威嚴。

[1261]致：達，行，施行。

[1262]逖（tì）：幽遠。

[1263]惟：思。祗：敬重。命：命令。

[1264]時：善。惟：謀劃。初：開始。

[1265]克：能夠。于：連詞，跟，與，和。

【譯文】

王說：“唉！諸位官長啊，如果你們不能夠努力聽從我的命令，那么你們就沒有資格貢享上天，你們的臣民也就沒有資格貢享上天了。如果你們一味貪圖享受，一味胡作非為，大大地遠離王命，妄圖親身試探上天的威嚴，我就要把上天的懲罰用在你們身上，把你們遠遠地分開，并奪去你們的土地。”王說：“這不是我向你們講了這許多話，我這是恭敬地把上天的命令告訴你們。”又說：“我們是想著從開始就跟你們和睦相處，假如你們不能尊重上面的命令，不能和睦相處，我便要把上天的懲罰降給你們，你們不要對我有什么怨恨。”

【解析】

“方”是商周時代對王畿之外邦國的稱呼。“多方”就是眾多方國的意思。這是一篇周公代替成王訓誡方國的誥詞。周公歸政成王后，淮夷和奄國又發(fā)動叛亂，成王親自出征。召公為保，周公為師，討伐淮夷，滅了奄國。成王自奄回到鎬京，各國諸侯都來朝見，周公代替成王訓話，史官記錄這篇誥辭，名叫《多方》。誥詞全文可以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訓誡多方貴族：夏朝滅亡、商湯興起由天命更由人事——，前者既不敬天又殘害人民，而后者則明德慎罰，勤勉政事，所以有興亡替代的事情發(fā)生；第二部分，嚴厲譴責多方貴族不安于天命，屢次叛亂；第三部分，訓誡多方貴族怎樣安于天命才能免于被懲罰。這也是周初諸誥中一篇重要的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