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童話《張 弘·去哈納斯湖的路》鑒賞
張弘
中國的地圖像一只神氣的大公雞,哈納斯湖就在最最北面,雄雞高高翹起的尾羽上。
聽這名字就知道,哈納斯湖是一個神秘的湖。去哈納斯的路,很長,很長,很長。
指縫里漏下的向日葵
爸爸的越野車開了一天,可是小菁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瞧見。
“爸爸,這里就是草也不愿來的戈壁嗎?可是,又是誰種下的向日葵呢?”真的,小菁把鼻尖貼在車窗上,她發現路邊每隔一段距離突然冒出一棵向日葵,金色的大臉盤向著小菁,咧開嘴笑呢!
“嗨,你——”還沒等那個“好”字出口,越野車就飛過去了,把孤零零的向日葵甩在路邊,也不曉得它看見小菁向它招手沒有。
小菁想,向日葵肯定要生爸爸的氣了,可不,就在爸爸那側的公路旁,也會不時冒出一棵向日葵來,不過它們都扭過臉去,肯定在背后嘀咕:這個只顧趕路的家伙!
以前,爸爸曾帶小菁看過向日葵田,那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金色,迎著陽光,在風的指揮下,像合唱團一樣搖頭晃腦,陶醉得很哩!
“我也糊涂了,為什么公路邊的向日葵都孤零零的,而且等距離冒出來?好像是這里的警察,老在監督我有沒有超速一樣!”爸爸正自言自語呢,突然就被小菁拉住:“爸爸你看,那是誰呀!”
起先爸爸只看見一團火紅火紅的顏色,被小菁這么一說,喲,真的,火紅的一團清晰起來,是兩個穿紅衣裳的小女孩,正貼著公路邊走呢!
趕了一天的路,終于遇見人了!爸爸和小菁興奮呀,他們悄悄把車靠上去,慢慢地、慢慢地跟在后面。
兩個紅衣裳的小女孩看上去和小菁一般大,她倆每人手里一捧葵花籽,蹦蹦跳跳,邊走邊吃。姐姐模樣的還關照妹妹:“小心,別從指縫里漏了!”那妹妹不停地點頭,把拳頭攥得更緊了,還將瓜子殼特別仔細地扔在斜挎的紅色小包包里。
嗨,你們從哪里來?住在戈壁灘上嗎?為什么要跑到公路邊?是放學回家嗎?不怕大卡車嗎?小菁有一連串的問題想問。不過現在,最好不要打攪她倆,因為姐妹倆嗑完了最后一把瓜子,正巧就走到一棵向日葵面前,而且,這棵向日葵似乎本來并不存在,只是妹妹的指縫里漏下了什么,它才突然從路邊冒出來。
只見姐姐踮起腳尖仔細地捧起向日葵的臉盤,妹妹將嵌長在臉盤上的牙齒——葵花籽小心地撥下來捧在掌心里。“千萬別又漏下來一顆呀!太多了,別人就知道我們來過了!”當姐姐的不停地嘮叨。
真是奇怪了,她倆好像是經過了認真的計算,每次撥下的瓜子剛好夠吃完,就又走到了新冒出的向日葵前。“哎喲,這么一想,原來這一路上見到的向日葵都是缺了門牙的!”爸爸忍不住大笑,完了,這下驚得穿紅衣裳的姐妹倆轉過頭來——
見到一輛越野車跟在自己后面,紅衣姐妹哇的一聲大叫,跳下公路。
這回輪到爸爸和小菁要驚呼了,因為他們看到的分明是兩只火紅的小狐貍,手拉手,從公路躍入了戈壁灘。風把狐貍的對話放得大大的:“都是你,手指縫里老漏東西,我叫你別貪嘴的!”“嚇死我了,好姐姐,我下次再也不來了!”
一陣塵土揚起,火紅的小狐貍,倏忽就在戈壁灘沒影了。
可是,塵沙散盡后,就在她倆跑過的路上,留下了幾棵向日葵,每隔幾步就有一棵,排得還挺整齊。
莫不是從小狐貍指縫里漏下的葵花籽一眨眼就長成了向日葵?
把鼻尖貼在玻璃窗上的小菁,呆呆地望著向日葵,就像向日葵也呆呆地一齊望著她。
“好啦,我們繼續趕路吧!去哈納斯湖的路還很長很長,夠你想的了!”爸爸按響了車喇叭,遠處的紅衣姐妹聽到了肯定又要嚇一跳,假如她們真是小狐貍的話。
云呀,等我吃完這塊西瓜
路上沒有人,空中沒有鷹,只有高高的藍天,飄著大片大片的云。
那就和云玩游戲吧,紅色的火焰山罩在云下,變成黢黑的了,遠方的白樺林罩在云下,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爸爸搖下車窗,探出身去喊:“云呀,咱們也來賽跑吧!”說著,加大油門就跑了起來,他還笑嘻嘻地對小菁說:“賴皮了不是?可是云本來就比我們跑得快,就該讓讓我們唄!”
可是云不喜歡耍賴皮,云不和爸爸比賽了!爸爸從反光鏡望出去,云根本不追上來,急得他直按喇叭。小菁從車后窗望出去,云在自顧自玩呢!一會兒云舔舔雪山頂上的那一丁點冰激凌,一會兒拉起手來在藍天上玩拼圖,小菁拼命地招手,它們也裝沒看見。
倒是爸爸滿頭大汗,一大瓶的水都“咕咚咕咚”喝完了:“多想停下來吃塊西瓜呀!”
小菁也抿抿嘴唇,她都聽到車后備廂里圓西瓜咚咚跳的聲音了。可是外面毒辣辣的太陽,連一塊能遮一遮的云彩都沒有。
爸爸只好開得很慢很慢,等到一片很小很小的云彩從后面慢吞吞地趕上來,正好歇在爸爸的車頂上。
“嘎——”趕快停車,爸爸噔噔跑下去,一下子把三個西瓜都抱了出來。忽然,他望著頭頂上一動不動的云,笑了:“謝謝你,云!等我慢慢吃完西瓜再比賽吧!”
爸爸開始故意磨蹭起來,他先削下一塊瓜皮,把西瓜擦得锃亮锃亮的,還左看右瞧地自我欣賞,急得小菁直跺腳:“快點,快點,云要飄走了!”
云扭了扭身子,于是飄來一陣涼快的風,風里也有一個聲音:“要飄走了!要飄走了!”
爸爸這才著急起來,他一個拳頭就砸開瓜來,捧起一塊就啃,小菁望望爸爸,一臉的西瓜汁,爸爸望望小菁,衣領上也流著粉紅色的抽象畫。他們一齊望望云,沒吃到西瓜的云陰下了臉,還忍不住掉了幾滴淚,爸爸好沒同情心,他邊吃邊喊:“好啊好啊!”氣得云彩又扭了扭身子,風里傳來一個警告:“跑啦跑啦!”見爸爸沒反應,云真的往前飄了一程,正好就把爸爸扔在火辣辣的大太陽底下。
爸爸趕忙跳進云底下來:“哎,云呀,等等我!等我吃完這塊西瓜!”
云一點也不耍賴皮,一直等到爸爸丟了最后一塊瓜皮,小菁拍拍鼓鼓的肚皮,他倆鉆進了車,云才開始飄起來。
這一次云飄得可快了,它把爸爸和小菁甩下了幾個山頭,他們只能瞇起眼,看到很遠很遠的前方天空,有一條細細的白絲線。“等我們追上它的時候,又可以吃西瓜了!”爸爸說,他和小菁又都聽到車后備廂的西瓜跳了。
快飛回來,我的翅膀
這一路,見過溫順的駱駝,在金色沙丘上漫步;也見了黑色的駿馬,在清晨飛奔。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爸爸的越野車停在了一個寧靜的池塘邊,小菁圍著池塘找呀找,這次,又會遇見誰呢?
太陽的余暉灑在池塘上,水波中漾出了一個天鵝的倒影。
“嘿,別躲在柳陰里了,我看見你了,天鵝!”
“可是,我不能出來見你!”垂到水面的柳條后傳來一個羞澀的聲音,這時,水波也跟著晃動,好像美麗的倒影都會說話一樣。“我丑極了!”
“怎么會!”小菁撩開柳條,可是水中的影子趕忙藏得更深。它說:“千萬別過來!一只沒有翅膀的天鵝,丑死了!幸好影子不會完全暴露我的樣子。”
當爸爸洗車的時候,天鵝的倒影就和小菁聊天:“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也要去哈納斯湖。早晨,太陽剛出來的時候,我就把翅膀借給了她,這樣她再也不會磨破小腳丫,很快就能飛到哈納斯了。可是,我忘了告訴她今晚一定要飛回來,還我的翅膀!
“月亮升起來了,今晚,在一個比哈納斯更遠的地方,天鵝們有一個盛大的舞會,沒有了翅膀,我就是去了,也會被笑話死的。”
小菁想,那個借翅膀的女孩,肯定是貪玩忘了時間。她肯定忍不住飛進哈納斯湖里,用翅膀撩撩清澈的湖水,要知道變成天鵝,這是每一個女孩生來的夢想。
“等你見到她的時候,一定要替我轉告,快飛回來吧,我的翅膀!”小菁離開的時候,柳條下的天鵝倒影不停地叮囑。
這一路,小菁的眼睛忙壞了,她拼命地找呀,哪一朵云彩后面可能露出潔白的翅膀,哪里的山頭掠過飛翔的影子。等天空拉上了夜晚的大幕,她也累得瞇起了眼,隱約看到許多孩子在空中飛來飛去,他們沒騎掃帚也沒坐飛毯,而是舞著潔白的翅膀,天鵝的翅膀。快活的孩子在空中飛出各種花樣,潔白的翅膀劃出優雅的弧線。有時,他們俯沖得那么低,當越野車跑上山頂時,不斷有潔白的翅膀掠過小菁的車窗。
“嘿!”她問其中的一個女孩,“是你一早借了池塘里的天鵝的翅膀嗎?你是從哈納斯湖來的嗎?”
“不對不對,我正朝哈納斯湖趕呢!”小女孩拍拍翅膀,又飛到了別的孩子中間。他們多像一群潔白的仙子呀,讓月光照亮他們的翅膀,照亮翅膀下的駝鈴丁當的沙漠,流水潺潺的高山,狂風呼嘯的巖石群,照亮去哈納斯湖的路。
“讓我告訴你吧!”另一個長翅膀的男孩湊近來,“今晚,所有的天鵝的翅膀都被孩子們借去了!天鵝的舞會改期了。因為哈納斯湖上有一個更盛大的孩子的節日,一年才有一次。你遇到的那只天鵝準把這事給忘了!”
“真的?真的?”小菁拍打著窗戶,“可是我能參加嗎?誰能借給我一雙翅膀?”
“瞧,這不是嗎?”小菁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游在綢緞一般柔滑的水面上,月光在自己的周圍撒下碎銀一樣迷人的光澤。碎銀里蕩漾著自己的倒影,長著一對潔白雙羽的倒影。
一個天鵝的聲音說:“就只這一個晚上哦,明天,當太陽照亮哈納斯湖的時候,你們這群小調皮可要把翅膀統統還回來!”
哈納斯湖位于中國西北部。“哈納斯”是蒙古語,有美麗富庶、神秘莫測的意思。這是一個令人神往的地方。湖水隨著時節、天氣的改變而不斷變幻著顏色,在一百八十多米深的水中生活著巨大的紅魚,枯死的樹木在湖底形成了聳立的地下森林……也許,正是哈納斯湖那夢幻般的景色,給予了作者寫作的靈感。在《去哈納斯湖的路》這篇童話中,作者巧妙地以簡練而不失形象的語言營造了一個真實中隱含虛幻的背景和氛圍:“中國的地圖像一只神奇的大公雞,哈納斯湖就在最最北面,雄雞高高翹起的尾羽上。聽這名字就知道,哈納斯湖是一個神秘的湖。去哈納斯的路,很長,很長,很長。”這段話如同一根看不見的線索牽引了整篇作品的走向,又如同若隱若現的畫外音,為作者所要講述的三個奇異故事提供了一種情緒上的鋪墊。
綜觀“指縫里漏下的向日葵”、“云呀,等我吃完這塊西瓜”、“快飛回來,我的翅膀”這三個故事,值得稱道的是作者在平常場景中挖掘幻象的想象力。
“爸爸的越野車開了一天,可是小菁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瞧見。‘爸爸,這里就是草也不愿來的戈壁嗎?可是,又是誰種下的向日葵呢?’真的,小菁把鼻尖貼在車窗上,她發現路邊每隔一段距離突然冒出一棵向日葵,金色的大臉盤向著小菁,咧開嘴笑呢!”這是“指縫里漏下的向日葵”的開頭。寥寥數語不但交代了人物和地點,還暗示了故事將要發生點什么的懸念。其中,“金色的大臉盤向著小菁,咧開嘴笑呢!”更是讓讀者感受到了一種超乎修辭手法的弦外之音。
隨著敘述的推進,我們眼前仿佛出現了由荒無人煙的戈壁、不時冒出的向日葵、兩個穿紅衣裳的小女孩等組成的富有戲劇張力的圖景。在這些圖景中,故事的懸念依靠人物的好奇心不斷加強著:“我也糊涂了,為什么公路邊的向日葵都孤零零的,而且等距離冒出來?好像是這里的警察,老在監督我有沒有超速一樣?”“嗨,你們從哪里來?住在戈壁灘上嗎?為什么要跑到公路邊?是放學回家嗎?不怕大卡車嗎?小菁有一連串的問題想問。”“真是奇怪了,她倆好像是經過了認真的計算,每次撥下的瓜子剛好夠吃完,就又走到了新冒出的向日葵前。”
所有這些懸念似乎都在為故事從現實的描述突然躍向童話的幻想積淀力量。“這回輪到爸爸和小菁要驚呼了,因為他們看到的分明是兩只火紅的小狐貍,手拉手,從公路躍入了戈壁灘。”正是這個大膽的跳躍給予了讀者閱讀的樂趣,也使整篇童話多了些值得回味的東西。
從文體角度來說,“指縫里漏下的向日葵”似乎有著幻想文學的某些影子,作者的敘述比較自如地穿梭于現實與幻想的兩重世界中。不過,在“云呀,等我吃完這塊西瓜”和“快飛回來,我的翅膀”中,作者并沒有繼續這樣的試驗,而是重又回歸到傳統的一元性的童話世界。
比較“云呀,等我吃完西瓜”和“快飛回來,我的翅膀”這兩個故事,前者更像是一個日常的想象游戲,但作者鋪延細節和對話的能力使這個故事呈現出一定的趣味;后者則如同一個狂野的夢想,尤其是那幻想場面的描寫更增添了它的狂歡性,如:“等天空拉上了夜晚的大幕,她也累得瞇起了眼,隱約看到許多孩子在空中飛來飛去,他們沒騎掃帚也沒坐飛毯,而是舞著潔白的翅膀,天鵝的翅膀。快活的孩子在空中飛出各種花樣,潔白的翅膀劃出優雅的弧線。有時,他們俯沖得那么低,當越野車跑上山頂時,不斷有潔白的翅膀掠過小菁的車窗。”而對這個因“哈納斯湖”而誕生的童話故事來說,這樣的狂歡正回應了作者和讀者內心的沖動。
(陳恩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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