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戲劇《關漢卿》鑒賞
《玉鏡臺》全名《溫太真玉鏡臺》。此劇主要寫翰林學士溫嶠與其表妹劉倩英由相識到定婚、結婚以至和好的過程。劉倩英只有一十八歲,溫嶠卻比她年長得多。雖然倩英開始不喜歡他,但由于溫嶠的鐘情和才華,終于取得了倩英的愛情,夫妻歸于和好。
溫嶠別無親眷,出于敬老之心,取來年老寡居的姑娘到京師居住。他平生得志,自詡不在古今得志者之下,所謂“正行功名運” ,“正在富貴鄉” ,“帽檐相接御樓前,靴蹤不離金階上” 。但他也有美中不足之處,就是尚無一中意的妻子與他“消受錦幄鳳凰衾” ,使他能夠“把愁懷都打撇在玉枕鴛鴦帳” 。正因為此,所以空有金屋畫堂,“酒醒夢覺無情況,好天良夜成疏曠,臨風對月空惆帳” 。當他的姑娘讓自己獨生女兒倩英出來拜“哥哥” 時,他馬上為表妹的美貌而動情。倩英遵母命為他斟酒勸飲,他“受寵若驚” ,“把一盞酒淹一半在階基上” 。姑娘要請他為師,教倩英彈琴寫字,他滿口應承,來日 “赴任” ,就是耽誤了翰林院編修的公事也在所不惜。倩英回繡房去后,他猶自魂魄飄蕩:
恰才立一朵海棠嬌,捧一盞梨花釀,把我雙送入愁鄉醉鄉。我這里下得階基無個頓放,畫堂中別是風光,恰才則掛垂楊一抹斜陽,改變了黯黯陰云蔽上蒼。眼見得人倚綠窗,又則怕燈昏羅帳,天那,休添上畫檐間疏雨,滴愁腸。
這支曲子把溫嶠第一次和倩英見面后如醉如癡、亦喜亦憂的思想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第二天,溫嶠扔下“公事” ,不去衙門,早早來見姑娘表妹,再次為倩英的仙姿所傾倒。姑娘命倩英自己先操兩遍琴,以便溫嶠指點。倩英的聰明俊秀、智巧心靈、雪肌冰腕、瓊瑤指頭、水晶指甲,一舉一動,一聲一響,都使溫嶠眼花繚亂。當倩英操筆寫字時,他一面教其“腕平筆直” ,一面情不自禁地把筆“捻旦手腕”。倩英不客氣地向他這位“哥哥”兼“師父”提出抗議: “是何道理,妹子跟前捻手捻腕” 。他卻不以倩英抗議為意,反以能捻著“春蔥” (手腕)為幸,“遮莫你罵我盡情,我斷不敢回你半聲,也強如編修院里和書生每廝強挺。”第二次他又借糾正寫字姿勢捻倩英手腕,倩英再次發怒抗議:“哥哥你又來也” 。他仍然不在乎,就是罵“潑頑皮沒氣性” ,他也不還口。倩英下階基回繡房去了,他借口去更衣跟蹤賞看倩英留在沙土上的腳印,并不無惋惜地自言自語: “小姐去了也,幾時得見,著小官撇不下呵。” 倩英對他如醒酒之茶,“顏色花難并” ,“腰肢柳笑輕” ,“一對不倒踏窄小金蓮尚古自剩,想天公是怎生,這世情,教他獨占人間第一等” 。于是他便動腦筋,想辦法,以遂心愿。姑娘讓他教習倩英彈琴寫字,如同“取水垂轆轤,用酒打猩猩” 。他顧不得“廉恥” ,講不得“本分” ,寧愿拋掉前程,也要娶倩英到手。
機會總算等到了,姑娘托他為倩英在翰林院學士中保一門親事,溫嶠心中妙計頓生,說: “姑娘,翰林院有個學士,才學文章,不在侄兒之下” ,說這學士年紀、身形和他一樣,“據文學比溫嶠更聰明,溫嶠怎及他豪英” 。還說,“古人親事把閨門禮正,但得人心至誠,也不須禮物豐盈” 。他拿了個玉臺鏡出來,告訴姑娘: “適才侄兒徑去與那學士說了,今日是吉日良辰,將這玉鏡臺權為定物,別使官媒人來通信,央您侄兒替那學士謝了親者” 。下面一段唱詞表現了他對與倩女結合后美好生活的憧憬:
俺待麝蘭腮粉香臂鴛鴦頸,由你水銀漬朱砂斑翡翠青,到春來小重樓,策杖登,曲闌邊,把臂行。閑尋芳,悶選勝。到夏來追涼院,近水庭,碧紗廚,綠窗凈。針穿珠,扇撲螢。到秋來入蘭堂,開畫屏??淬y河,牛女星。伴添香,拜月亭。到冬來風加嚴,雪乍晴,揀疏梅,浸古瓶。歡尋常,樂余剩。那時節,趁心性,由他嬌癡,盡他怒憎。善也偏宜,惡也相稱。朝至暮不轉我這眼睛,孜孜覷定,端的寒忘熱,饑忘飽,凍忘冷。
他對倩英的愛不亞于風流少年,其深沉志誠更超過鐘情書生。在與倩英舉行婚禮時,他急不可奈地覷看倩英,被倩英罵道;“這老子好是無禮也” 。倩英此時真如扎手的玫瑰,使他欲遠不能,欲近不得。他“五言詩作上天梯,首榜上標了名姓,當殿下脫了白衣,今夜管洞房中抓了面皮?!彼麨榱藧矍椴灰獙W士架子,不顧當官面皮,大著膽子“緊逐定一團兒休廝離,和他守何親,等甚喜,一發的走到跟前,大家吃一會沒滋味” 。倩英對他說; “兀那老子,若近前來我抓了你那臉” 。并讓官媒轉告溫嶠,他曾在先父銀栲栳交椅上受倩英小姐拜哥哥的禮來。他為自己辯護說: “我見他姿姿媚媚容儀,我幾曾穩穩安安坐地。向旁邊踢開一把銀交椅,我則是靠著個栲栳圈站立?!辟挥⒂肿尮倜睫D告溫嶠,他曾在老相公抱負床上受學生上拜老師之禮,溫嶠又為自己辯護說: “我坐看窄窄半邊床,受了他怯怯兩拜禮。我這里磕頭禮拜卻回席,驅地須還了你。你便得些歡娛,便談些好話,卻有那般福氣。”倩英又讓官媒告訴溫嶠: “我在正堂中做臥房,教他再休想到我跟前。若是他來時節,我抓了他那老臉皮,看他好做得人” 。溫嶠聽了后并不動氣責怪,愿意讓“夫人”在正堂寢睡,自己在書房孤恓,只是擔心一輩子近不了倩英羅幃,“人都道劉家女被溫嶠娶為妻,落得個虛名兒則是美?!彼o小姐把盞勸酒,倩英不領情,拒絕了。但他不恢心,仍勸倩英飲酒。只要能取得倩英的愛情,情愿做奴婢,為倩英下廚房做美味,于柜中取華衣,而且把這看作“福共天齊” 。倩英瀽酒不吃,他不覺可惜,只要“溫夫人略肯心回,便瀽到一兩甕香醪在地,澆到百十個公服朝衣” ,他溫嶠也在所不惜。
倩英的固執無“禮”連官媒也看不下去了,用不就親“做的個違宣抗敕”相威脅。溫嶠反而勸“媒婆休說這般話” ,以免使倩英“煩天惱地” 。他不愿意憑借自己的地位權勢逼倩英就婚,他寧愿跪下乞求,哀告媒婆向倩英講清這樣拖下去就會“遲了燕爾,過了新婚,誤了時刻” 的道理。而且請求媒婆講道理時要耐心,不要急躁,“勸諫的俺夫妻和會,兀的是羅幃中用人之際” 。天色快明了,臨去衙門之前,溫嶠言說倩英不就婚的原因是想念風流少年,并表白自己雖然年紀大了些,但心中只有倩英,對她百縱千隨,以笑陪怒,以喜回打,視倩英為“家宅土地,本命神祗” 。而長安富貴之家,風流少年很少。即使有,千金嬌艷成群,愛情不專一,“把你似糞堆般看待,泥土般拋擲” 。其結果讓女方攢眉熬夜,悶心難睡,郎去不歸,漸成憔悴。而他溫嬌正因為年紀大些,才這樣愛情專一,懼怕嬌妻。最后他勸倩英不要執迷,“你若別尋的個少年輕狂婿,恐不似我這般十分敬重你。”通過這些,可見他對倩英愛之誠、愛之專、愛之深。這種愛比起張生之愛鶯鶯,別具一番感人之處。雖然倩英暫時還沒有在他這種動人之愛面前完全回心轉意,但正是這種愛成了他們后來和好的基礎。
溫嶠對倩英深沉專一的愛是他們夫妻和好的基礎; 溫嶠的才華是他們夫妻和好的契機。王府尹設水墨宴或稱鴛鴦會,就是表現溫嶠的才華及倩英對他態度的改變。
溫嶠倩英一起赴宴,一個騎五花馬走在前,一個坐七香車跟在后,“人都道這村里妻夫,直恁般似水如魚,兩口兒不肯離了一步” 。但這只是表面現象。實際上倩英并沒有依隨溫嶠,嫌他是“皓首漢相如” ,弄得溫嶠“沒牙沒口題橋柱,誰跟前敢告訴,兀的是自招自攬風流苦?!?/p>
王府尹宣布水墨宴是奉圣人之命而設,請溫嶠和倩英吟詩作賦。若有詩,溫嶠金鍾飲酒,夫人插金鳳釵,搽官定粉。若無詩,學士瓦盆里飲水,夫人頭戴草花,墨鳥面皮。倩英聽后著了慌,叫“學士”用心作詩。溫嶠自己因昨日同賓朋飲酒至天暮,今日口渴難耐,飲水正好“壓瘴氣、涼心徑、解臟毒”。而倩英則是傅粉涂朱,妖艷妝梳,貌賽神仙,“怎好把墨來鳥” 。倩英聽了更加著慌,叫“學士著意吟詩” 。不然的話,“墨鳥面皮,甚么模樣” 。溫嶠趁機要倩英“休叫學士,你叫我丈夫”。倩英“無計可奈” ,只好改稱“學士”為“丈夫”:“丈夫須要著意者” 。
倩英夜晚在家欺負溫嶠;今天在水墨宴上卻不敢指斥皇帝。溫嶠慶幸倩英總算被降服,兩個月來第一次喚自己為丈夫,雖然不曾歡喜若狂,但聽了倩英這聲嬌似鶯雛的稱呼,早著他“渾身麻木” 。倩英因怕“罰鳥墨搽面” ,無臉見人,只好再次稱溫嶠為“丈夫”。溫嶠安慰她不要緊,面上搽墨“不生住”,(長在臉上)回家銀盆中一洗就行了。倩英第三次稱溫嶠“丈夫”,要他“著意吟詩” 。溫嶠這時故意“裝幺” ,倩英越恐懼,他越要叫她多著急一會兒,然后慢慢地設法應付這個場面。這時王府尹請溫嶠吟詩,倩英更為著急,第四次叫“丈夫”著意吟詩。溫嶠請“夫人放心”,自稱溫嶠“不塵俗” ,“詩書飽滿腹” 。并要求倩英不要嫌他白頭年長會耽誤了自己的青春,整得他無地縫可鉆。就是嫁給一個“年少兒夫” ,應付不了水墨宴,“一個眼灌的白鄧鄧,那一個臉抹的黑突突,空恁般綠鬢何如! ”
倩英這時又敦促溫嶠快些吟詩,“休似吃涼水的?!睖貚脵C提出條件: “夫人,我吟的詩好呵,你肯隨順我么? ”倩英只好答應: “你若吟得詩好,我插金釵,飲御酒,我便依隨你。”溫嶠聽后滿懷信心地安慰倩英: “夫人,你請放心者” ,溫嶠本是“氣卷江湖” “學貫珠璣” 之人,“又不是年近桑榆” ,吟詩作賦,他根本不當一回事。就是罰喝涼水他也只當飲“醒酒之物” ?,F在之所以“佯醉佯愚” ,只是因為倩英欺他太甚。倩英事急求他,第五次呼他: “丈夫,著意吟詩,倘罰水墨鳥面皮,教我怎了” 。溫嶠見倩英“勉強承伏” ,對他也算是“三謁茅廬” 了,終于做詩一首: “不分君恩重,能憐玉鏡臺?;◤南山?,酒自御廚來。設宴勞府尹,題詩屬上才。遂令魚共水,由此得和諧?!备錅貚案卟糯笫?,吟得好詩” ,賜金鐘飲酒,夫人插鳳頭釵,搽官定粉。倩英聽了喜不自禁,感謝“學士”。府尹趁機問倩英:“肯依隨學士么?”倩英答應: “妾身愿隨學士”。府尹一見巧擺水墨宴的目的已經達到,非常高興,準備奏過皇帝,再準備辦一個慶喜的筵宴。溫嶠一首詩換得夫妻和睦,深深感到“一字一金珠”。倩英著寶釵簪云鬢,他著金杯飲御酒,山呼當今“主嬌姝”,不嫌他這個“老丈夫” ,慶幸姻緣有定,相思有頭,窈窕巫娥,終不負多情宋玉。
如果說劇中溫嶠是個多情、專一、有才能、有心計的人物,那么倩英則是個受封建禮教影響較深的女性。她對寡母言聽計從,母親命她拜哥哥,她便拜哥哥; 命她拜師父,她便拜師父,毫不違拗。她對溫嶠捻手捻腕兒次提出抗議,理論根據就是“男女七歲不可同席” 。她不肯依順溫嶠,主要是嫌其年紀大,而對他深沉專一的愛以及對她人格的敬重卻無動于衷。最后在水墨宴上隨順溫嶠,也是因為怕墨搽面皮無臉見人,又是府尹奉圣旨巧設此宴,所以才不得不改變對溫嶠的態度。當然通過水墨宴,她也看到了溫嶠雖長,詩才未減,多情之外,尚有才華。
這是一出喜劇,表現了關漢卿對婚姻愛情的一種看法,婚姻不受年齡限制,只要男方尊重女方,并富有才華,老夫小妻亦未為不可,何必一定要寫“嫦娥配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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