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我去魯院學習,成果之一便是和劉建東成了好朋友。我們是那種極少聯系的朋友,偶爾通電話,也常常面臨無話可說的狀態,但也不尷尬,打幾句哈哈,等彼此都覺得挺無聊的,索性也就掛了。
建東常批評我的冷漠,然而我知道他這是在說反話。我和他之間的相處,驗證了那句著名的話: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確實,平時我們是很難想到對方的,可是一見了面,則親近得要命。倘若有人問起,我這一生有哪些好朋友,天知道我會不會沒心肝地漏了他,倘若經人提醒,或是我腦筋急轉彎想到他,我則會在心里大叫一聲:哎呀呀,正是他。
我后來思及我和好朋友的相處,畢竟是以“長戚戚”為主,無論他們是不是小人,反正建東是地道的君子。他那一副正大光明的長相,大抵很符合老一輩人眼里的“中國好青年”形象:個子不高,可是看上去很岸然,他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坐下來也確實很穩當。
老實說,他的品性配得上他的長相,一樣都是端正,合得上相親節目里常見的俗語“品貌端正”。我估摸也正是這副形象,使他當上了魯十四的班長。魯十四期間,他勤勉、周到,事必躬親,上上下下都照顧到了。我不甚清楚他和同學是怎樣相處的,但作為班長,他總給我留有和同學促膝談心的想象。建東真誠、坦蕩,能將心比心,分寸和姿態都拿捏得很好,革命期間他應該去當政委。
不難想象,有了建東這么個班長,院方該是怎樣稱心。毫不夸張地說,“魯十四”是魯院高研班歷史上最安分守己的一屆,學員個個老實巴交,很少生出幺蛾子——即便心里想作妖,也被建東的火眼金睛捕捉到,悄沒聲息地掐滅于無形中。因此,結業典禮那天,一邊是院方捋須摸肚的滿意樣,一邊是學員摟摟抱抱,又喝又唱。
可以說,是建東塑造了魯十四的性格。他自己呢,當然是以身作則、以德服人。他性格偏于內向,我疑心他年少時就拙于言辭,面紅耳赤是常有的事。現在呢,畢竟年歲大了,閱歷多了,凡事他大都落落大方的,可是他常常有返祖現象,尤其在女生跟他開玩笑的時候,他就像個稚拙的大學生,話也不會說了,手腳也不知怎么放了,低著頭,很溫柔。
試想他這樣一副模樣,怎怪女生不以“欺負”他為樂?我印象最深的是周曉楓愛逗他,當然了,曉楓是不拘誰她都要逗的,逗建東的時候她最沒有成就感,因為一逗就著,建東也很配合的,立馬就笨嘴笨舌,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羞澀得就像個大姑娘。
建東是個很可愛的人。一般來說,有正形的人多流于刻板乏味,但建東不是。也可以說,他是一直裝乏味,實則內心活潑得要命。
建東的小說,近期的我讀得不多。他早年受益于先鋒文學,直到今天,在精神上還承繼了先鋒的影響,可是敘事上完全看不出,不浮夸,很少耍花樣,我以為這是他融會得好。他的寫作,一看就知是訓練有素的,屬于行家出手。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早年的小長篇《全家福》,薄薄的一本小冊子,敘事雅正,讓人著迷。
不知怎的,《全家福》這篇小說,會讓我想到建東的性格。里頭的父親樸素周正,并且耿直。母親呢,卻是個鮮艷妖嬈的女子,穿高跟鞋、連衣裙,頭上頂著大波浪,我至今還記得她是怎樣出入于棚戶區,穿過1970年代的暗淡背景,兀自在夜色底下閃著光。我的意思是,書中的兩位主人公都合在建東身上了,成為他性格的兩面,既老派周正,也活潑明麗。矛盾嗎?痛苦嗎?相生相克嗎?只有建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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