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溝》外國文學作品簡析
【阿根廷】 薩瓦托
薩 瓦 托
埃爾內斯托·薩瓦托,阿根廷作家。1911年生,他在吸收超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的同時,也學習歐美其他流派的寫作技巧,并結合拉美特有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廣采博取,逐步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1984年獲塞萬提斯文學獎。
《暗溝》通過主人公一幅畫作的獨到之處得到一位陌生女士的欣賞,遂引為知音,千方百計尋覓,相愛后卻因嫉妒而將情人殺死、投案自首的故事,描繪了無比復雜的現(xiàn)實社會和內心世界。
大家都知道我是殺死瑪麗亞·伊麗巴內·溫特爾的畫家。但沒有人知道我是如何認識她的,我們之間究竟是種什么樣的關系,我殺死她的念頭又是怎樣逐漸形成的。我要毫無保留地說出來。雖然她的過錯使我受了不少罪,但我也沒有成為完人的想法。
1946年的“春廳”里,我展出了一幅題為《母性》的畫。這幅畫有我那種追求“深刻的理性”的風格。通過畫面左上方的一扇小窗戶還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小畫面: 荒涼的海灘邊上,有一個眼望大海的女人,她好像是在等待著遙遠的呼喚。我認為,這個畫面提示了一種憂郁的絕對的孤獨感。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畫面。可以說,只有一個人例外。那是在畫展開幕的第一天,有一位陌生的姑娘在我的畫前呆了很長時間。看上去她并沒注意畫面上最顯眼的地方,相反,她緊盯著畫上方窗戶里的景色。她那種專注的神情,使我產生了極大興趣。
我想喊她,但又有點惶惑不安,只稍微猶豫了一下,她就在人群中消失了。
這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有點神經質,和那姑娘失之交臂使我感到憂傷。
在展覽會結束前,我天天都去展出大廳,想再次碰到她。但是,她再也沒有出現(xiàn)。以后幾個月,除了她,我什么也不想,在某種程度上說,我只是為她才畫畫的,似乎小窗戶里的一切只有她才看得懂。
有一天下午,我終于在大街上遇到了匆匆行走的她,我一眼就把她認出來。此刻,我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激情,以至于我一見到她反而不知所措了。幾個月來我一直在想著她,猜測有關她的各種事情。怎么問話呢?我感到緊張和激動,可是她并沒有把我認出來,或者說她不想把我認出來,但我不能再失去這個機會,我鼓足勇氣,激動而又慌慌張張地問她那天看畫展的事,她竟低聲說:“我一直記著它。”說罷突然轉身走了。
回到家里,我的心情非常混亂: 一方面,每當想到她說過的那句話,我的心就激烈地跳動起來——前途是廣闊和美好的;另一方面,我想可能還要過很長時間才能再見到她。有幾次,我禁不住大喊: 一定要找到她! 一定! 第二天,我守株待兔般地早早就站在昨天分手的那條大街上。誰知中午時還真的看見了她。這時,我們雙方都愣住了,不知怎的,我竟一下子粗暴地抓住她的一條胳膊,拉住她一句話也不說地沿著圣馬丁大街向廣場走去。她好像也沒了主意,一言不發(fā)地跟著我。在廣場,我們討論了那幅畫,特別是畫左上方的小窗戶。她那種有時吞吞吐吐,有時沉默、若即若離的神情,使我時而躁動,時而又充滿歡樂。分手時,她卻用冷漠的聲音說:“我不知道您與我見面會有什么收獲。一切靠近我的人,我都會坑害他們的。”
當天晚上,我給她打了電話,她在接電話時好像是有意躲避著什么人,態(tài)度仍是不卑不亢。但她的聲音卻使我度過了情緒激動的一個晚上: 人類和天空,一切都很美好!
第二天上午,我再次打電話給她,她的家人說瑪麗亞已到鄉(xiāng)村去了,只給我留下了一封沒有地址的信。我有點懊惱,但還是十分激動地趕到她家。在一間堆滿書的屋子里,我看見的那個始終微閉、雙目失明的男子竟是她的丈夫。困惑中,我拆開了瞎子遞過的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話:“我也想您。瑪麗亞。”我的心禁不住輕輕一陣顫抖。瞎子告訴我,瑪麗亞到她表弟溫特爾的莊園去了,這個新泄露出來的消息既使我憂慮滿腹,也使我怒火滿腔。是什么東西使她看上了這個又蠢又笨、卑鄙無恥的好色之徒呢?
我需要清理一下頭腦,冷靜地想一想。我把這段時間和瑪麗亞的交往仔細回憶了一遍,結論是: 她對我是有好感的。
我給溫特爾的莊園去了信,很快瑪麗亞就給我寄來一封袒露感情的信。這封信使我升起了多少美好的感情呀。我如醉如癡地愛著瑪麗亞。然而,她一直沒有回來。隨著時日的過去,又是幾封信和幾個電話,我心中更升起了一種發(fā)瘋似的感覺。她終于從莊園回來了,當晚我們就迫不及待地在雷科萊塔下見面了。我粗暴地向她一連提了幾個問題: 為什么到莊園去?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是結過婚的人?為什么不說你是四十出頭的人了?瑪麗亞回答得并不多,有幾次我看見她在悄聲地哭泣。以后的一個多月時間內,我們幾乎天天都見面,這段時間仍然是有著許多美好而又可怕的事。
在那段時間里,面對著瑪麗亞身上的無法解釋的態(tài)度和矛盾,我的感情搖擺在最純潔的愛情和最瘋狂的仇恨之中。有時我突然產生了她一切都是假裝的疑問,感到她的周圍有另外一些迷她的男子。“如果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你欺騙了我,我就要把你像條狗似的殺掉!”我曾經狠狠地對她這樣說過,甚至有一次我大聲地罵了她一聲婊子。這時,她只是淚流滿面,一言不發(fā)地露出憂傷的神情。
圍繞著她的沉默、目光、沒有意義的話語、不定時的莊園之行、她的情人等事所提出來的詢問日益增多并折磨著我。有一次,我另有所謀地問起她和丈夫阿連德的感情如何,瑪麗亞只說了一句:“正因為我愛過阿連德所以才結了婚,現(xiàn)在也沒有說不愛。”但我感到她的回答是不堅定的,解釋也是斟詞酌句的,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更是透出冷漠的目光,于是我禁不住大聲叫道:“你是在欺騙一個瞎子。”
我們之間產生了裂縫。
可是,挨過了幾天,在我給她寫了幾封請求她原諒的信后,瑪麗亞充滿溫情的信到了,我感到,我與她初期相識時的某種愛又復蘇了。她讓我也到莊園去。
在莊園,我見到了目光狡黠難以捉摸的溫特爾和樣子很惡的瘦女人咪咪·阿連德,這是兩個輕浮、膚淺、待人也不真誠的饒舌家,他們只能使瑪麗亞產生孤獨的感情。這天傍晚,當我和瑪麗亞在海邊小坐回來時,竟發(fā)現(xiàn)溫特爾情緒煩躁。很明顯,他是吃醋了。這更加證實了我以前的猜測,瑪麗亞是溫特爾的情人! 我原來想在莊園里住幾天,結果,第二天早上我就不辭而別地逃走了。
我受不了這種折磨人的愛情。瑪麗亞是一個我可望而不可即的沉默的身影,我們的心靈始終沒有相通過,我感到自己的命運遠遠比我想像中的要更加孤獨。
這是該詛咒的一天。下午三時,瑪麗亞應我的苦求從莊園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我立即給她打電話說: 我已經沒有耐心再回到自己的畫室里去了。可她卻說見面沒有什么意義,因為溫特爾病了,她本來應該留在莊園里。最后,她答應我們五點鐘在雷科萊塔見面。可是,瑪麗亞又一次負了我,就在我苦等的時候,她的仆人打電話告訴我,夫人突然返回莊園去了,并說至少要在莊園里待一個星期。這一刻,我感到世界一下子黯然失色,一切都不可信,一切都沒有用了。我發(fā)瘋似的跑回畫室,歇斯底里地把那里破壞干凈,不留一絲痕跡……透過淚水,我看見那個海灘,那個望眼欲穿的女人,那種希望現(xiàn)在都變成了紛紛剝落的碎片……
我拿起一把刀,從別人那里借來一輛車,當晚十點鐘獨自一人闖進了莊園。暴風雨中,我無聲地躲進花園里。不久,就看見瑪麗亞挽著溫特爾的胳膊親昵地走了過去。然后,樓上一個房間的燈亮了,另一個房間的燈很長時間才亮。我痛苦地攀上了二樓,推開她的房門,一面哭著一面把刀狠狠戳進她的胸膛。當我把淌著鮮血的刀子拔出時,她掙扎著睜開雙眼注視著我。
天亮前,我返回了都市,我直奔她家對瞎子大聲叫道:“瑪麗亞是許多人的情婦,也是我的情婦,但她現(xiàn)在不能再騙人了,懂嗎?”我感到一種由衷的樂趣,而瞎子卻石像似地呆住了。
我到警察局自首時,天已經亮了。透過牢房的窗戶,我看到新一天正在慢慢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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