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周記室 王胄
五里徘徊鶴,三聲斷絕猿。
何言俱失路,相對泣離樽。
別意凄無已,當歌寂不喧。
貧交欲有贈,掩涕竟無言。
這是一首贈別詩。然而,作者與友人周記室在何時、何地作別,又緣何而別,別后各自又將怎樣,這一切,詩中卻絲毫未曾涉及。全詩只就將別時的意態神情層層鋪寫。凄清委婉,十分感人。
《隋書·文學傳》里有一篇《王胄傳》,本極短小單薄,而其中抄錄他奉和隋煬帝的一首五言詩竟又占去了一小半篇幅。據此傳,他早年仕陳,陳滅入隋,被楊廣引為學士,一直還是頗為得意的。唯傳文的后邊說:“禮部尚書楊玄感虛襟與交,數游其第。及玄感敗,與虞綽俱徙邊,胄遂亡匿,潛還江左,為吏所捕,坐誅。”從詩中的“失路”云云,情調特為戚苦憂傷,以及表達時的欲說還休看,本篇其作于“亡匿”、“潛還”期間歟?
開篇二句,頗有一點傳統的比興手法的痕跡與意味,不過,它不全是自鑄新詞,而是化用前人的成語,借寫離別時的哀情。首句出自《古詩為焦仲卿妻作》的首二句:“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只是為了整齊、對仗,合十字為五字,易“孔雀”為“鶴”,但其興起徘徊留連而不忍分離之意卻是相同的。次句,化用《水經注·江水》中所引漁者歌“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后句意。斷絕,肝腸斷絕也,較之“淚沾裳”,尤覺戚楚。這一形、一聲所顯示的依戀、凄苦的情調,則直射下文,籠罩全篇。
以下即直寫別筵。“何言”之“言”,不是通常的言說之義,它與疑問代詞“何”連用,表示事出意料,意同“豈料”。失路,謂由于處境艱危而迷不知路。曰俱,則兼周記室而言,可見二人境遇相同。失路之事,既出乎意料,則雙方情感之波動、驚懼、惶惑,均不難想見。在這樣的情境下,故人又要分手,故“相對泣離樽”,面向離樽,淚眼相對。形象未免衰煞,情感卻極沉痛。
“多情自古傷離別”,何況二人又是失路之別,故其“別意”倍覺凄苦哀傷,無窮無盡。這“別意凄無已”之情,既承上,因為它已暗寓于對酒相泣的形象中,又啟下。“當歌”一句,謂酒宴上原有助樂的歌聲,但因離別而凄苦的人,哪里有興致聽音樂呢!分別在即的時候了,二人仍是對泣無言,筵上仍是一片異乎尋常的沉寂。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別情的抒寫無疑又深化了一步。
周記室其人,已不可考,我們只能于末聯“貧交”二字,猜得其仿佛。貧交,即貧賤之交,或曰貧賤之知,指貧困時的知心朋友。東漢宋弘曾說“貧賤之知不可忘”(《后漢書·宋弘傳》),南朝齊武帝也曾嘆曰“貧賤之交不可忘”(《南史·劉悛傳》),后來杜甫還寫過一首《貧交行》,詩中感慨道:“君不見管鮑貧時交,此道令人棄如土!”可見對于貧交,古人極為珍惜、重視。王、周既為貧交,可見其交誼之久,相得之深。與這樣一位故友分手,“欲有贈”,他原不想啞口作別,本應依古人“君子贈人以言”的遺意,或祝愿勸勉,或叮嚀告誡,然而,“掩涕竟無言”,竟只是一味掩面而泣,終于未發一言。由“泣離樽”、“寂不喧”而“欲有贈”,而“竟無言”,筆勢縈回曲折,寫情亦淋漓盡致。詩雖是在“竟無言”中結束了,而那充溢著凄苦的離情別態,不是已給讀者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么?“此時無聲勝有聲”,用這句話來概括本詩藝術表現的特征,應該說是挺合適、挺切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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