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札趣談·蕭乾
《蕭乾》:蕭乾(1910-1999),原名蕭炳乾,北京人,蒙古族。記者、作者、翻譯家。曾任復(fù)旦大學(xué)教授,《人民中國》副總編輯,中央文史館副館長、館長,全國政協(xié)常委,民盟中央副主任委員,中國作協(xié)理事,中國翻譯家協(xié)會理事,國際出版學(xué)會理事等職。主要著作有:《北京城雜憶》《未帶地圖的旅行者》《紅毛長談》《蕭乾選集》。翻譯作品有《易卜生在中國》《尤利西斯》《好兵帥克》等。
“我要死在一望無際的荒洋里” ——一封虛擬的給警察的信
這是一封虛擬的給警察的信,寫于1929年。當(dāng)年只有18歲的蕭乾得知自己上了國民黨北平市黨部的黑名單,在可能被抓的威脅下,倉促地和一位潮州同學(xué),逃到廣東汕頭。在汕頭的一個海島上,他嘗到了寂寞、孤獨、凄涼的滋味,也嘗到了初戀的甜蜜。但黑暗勢力很快扼殺了他的愛情。這個孤兒幽默地寫下一篇遺囑,對自殺作了詩一般的描述,對自己的歸宿,早早作了安排。這正是這封虛擬給警察的信。
他說: “警察先生: 雖然我沿著一道水溝,走向伸入海里的一條長堤上;雖然我的面色不太舒展,頭呢,又垂低著; 雖然我的踉蹌的步伐和盤起的雙手都像走到人間絕處一樣,然而——我并不打算自殺呵,請你放心! ”又說:“我又不知道幾時我便真?zhèn)€地死! 即或要用 ‘人工’去死,朋友,我也絕不能死在這面著繁華的汕市,臨著多富的角石的海里。跳下去,也許立刻就給人救上來。就是死去,次日尸首浮上,再一驗殮,然后,葬在一個人跡可到的山坡上,栽上一個‘某某人’的石碑,給后人留下一個‘汲淚機’! 這種死,不是我理想的死,所以,我不! ”在這封虛擬給警察的信中,蕭乾表示:“若是死的話呢,我要死在一望無際的荒洋里。晶綠的海,作我的墓,純潔的魚腹,作我的柩。我的魂兒,要依在白鷗的身上,向著天之極,地之邊而飛翔! 人們或者一點也不知道在這二十世紀(jì)時光的一段,人間曾蠕動了我這么一個人! 也許我的生命能遺在人間,那,人們所要紀(jì)念的,也只是我遺下的生命,我的骨骸他們永不得見! ”
40年過去了,或許蕭乾早就忘記了這封虛擬給警察的信了。青春的樂觀,玩世不恭似的態(tài)度,幽默而富詩意的死亡描繪,在他,恐怕已經(jīng)從記憶里消失了。他早早地為自己安排生命的終結(jié),他那么自信,那么浪漫,甚至渲染出濃濃的詩意。大海,碧綠的、無際的海; 白鷗,潔白的、翻飛的海鷗; 寥廓的宇宙; 遙遠(yuǎn)的地之邊……構(gòu)成了他的青春的夢。可是,他何曾想到,老年的蕭乾卻在無意之中作出了40年前早就構(gòu)想過的選擇。
1966年8月28日,在那發(fā)狂的令人恐怖的喧囂聲中,在那使人無法忍受的批斗和折磨中,蕭乾選擇了死。他將一瓶安眠藥片和著白酒灌進(jìn)肚里。這里沒有海,沒有魚,沒有白鷗,甚至連栽石碑的人也不可能有。浪漫的青春之夢,當(dāng)死神真地要降臨的時候,早已消失在遙遠(yuǎn)的過去! 這里有的,只是水缸,是電線,是白酒,是安眠藥,是凌亂的房間。
他或許不知道,早在5月,“三家村” 的“頭頭”鄧拓,已經(jīng)在今年這場風(fēng)暴中,瞪著怨恨的眼睛,離開了人間。他更不會知道,就在四天之前,他所熟悉的善良、正直、一直為黨忠誠工作的老舍,在北京,在湖水里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但蕭乾命大。他的那次自殺并沒結(jié)束他的生命。就在他倒向地上的同時,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的來人走進(jìn)了院子。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了昏迷在地上的蕭乾,馬上把他送進(jìn)醫(yī)院。他居然被救活了,奇跡般地從死亡的門檻上退了回來。他的病歷上寫著這樣一行字: 右派,畏罪自殺,已洗腸。
蕭乾像
中學(xué)時代的蕭乾
上一篇:扇面趣談·荀慧生
下一篇:閑章趣談·董其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