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趣談·吳昌碩
《吳昌碩》:吳昌碩(1844—1927),近代杰出書畫家、篆刻家。原名俊卿,字昌碩、倉石,別號缶廬、苦。浙江安吉人,寓居蘇州、上海。擅書,尤精石鼓文,不拘成法,樸茂雄健,自成一格。精篆刻,融合皖、浙諸家和秦、漢印文精華,開創派系。30歲后始作畫,以寫意花卉,蔬果為主,山水、人物偶而為之。在傳統上汲取徐渭、朱耷、道濟、李、趙之謙所長,并受任頤影響。兼以篆、隸、狂草筆意入畫,蒼勁渾厚,創立新貌。對用筆、用墨、用色和題款、鈐印等的輕重疏密,尤能匠心獨運,在畫面上配合得宜,饒有韻致。兼工詩,有《缶戶集》,印譜有《缶廬印存》等。
“人生只合住湖州”印
以目前所知,吳昌碩以此作印語的印章共刻過兩方,一方是為吟軒所刻,作于36歲;一方是為王一亭刻,作于71歲。吳昌碩是浙江湖州人,湖州位于太湖之濱,苕溪沿岸,向有“魚米之鄉”、“絲綢之府”之稱,是浙西的歷史名城和人文薈萃之地,也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還有發現吳昌碩的才智,并不斷幫助、啟發、鼓勵、提攜他的顏文采先生。在家鄉時吳昌碩名為聘去湖州做顏的司賬,實是做顏的治學助手。顏文采供給他觀賞研究家藏古籍古物,使吳昌碩大開眼界。為了培養提攜他,顏還為他配了一名助手專營司賬,并經常帶他出入當時頗負盛名的“湖州六才子”家門,使其有幸得見陸心源、丁葆元、楊見山等名家,為他以后的藝術成就奠定了扎實的根基。安吉盛產毛竹、冬筍、春筍等土產,在吳昌碩的詩中也常有流露。吳昌碩詩書畫印并舉,作詩不輸古人,然而吟詠故鄉則推戴表元的《湖州》詩,故將“人生只合住湖州”拈來做印語。此外,他刻的“湖州安吉縣,門與白云齊”等印,也都表達出他對家鄉的摯愛。
“半日村”印
“半日村”印刻于甲寅年(1914年)秋,這一年吳昌碩已是70歲高齡。所謂“半日村”就是吳的出生地——湖州安吉縣的鄣吳村。這里峰巒環抱,竹木蔥籠,是個風景如畫的小山村。村前有玉華山,松柏參天,村后有金麓山,竹海連天,清澈的金雞溪(又名苕溪)從天目山而來,繞村而過,流往太湖。因這里山高,日照時間短,每天大約只有半天多可看見太陽,“半日村”之后便由此而來。據稱,吳昌碩的家是一個沒落的官宦世家,曾祖父吳芳南,祖父吳淵,父親吳幸甲等,或曾有舉人功名,或曾任文林郎、知縣等,并有詩稿著述。他從小即在這個環境中受到熏陶,度過了他的童年時代。吳昌碩對風光秀美的“半日村”懷有深厚的感情,刻此印也是在傾訴他對童年時代的懷念。
“明月前身”印
此印是吳昌碩66歲時夢見他早逝的未婚妻章氏后而刻就的。章氏夫人是安吉縣過山村人,出身于書香門第,賢慧勤勞,知書達理,與吳昌碩早年訂婚,感情甚篤。后來,在戰亂中來到夫家,未及完婚就生離而繼以死別了。當時連棺木也沒有,家人把她掩埋在庭院中一株桂樹之下。等到吳昌碩逃難回到家中,伊人已逝,無限惆悵。2 0多年后,吳昌碩在夢中與章氏夫人相見,醒來后,他就把夢中所見的形象刻了一方“明月前身”印。這方印,刻得很秀美,和吳昌碩其他的粗頭亂服作品不大相同。印邊具兩面款,都用陽文來表達。一面是一幅仕女的背影。一面為有格朱文款,3行,每行6字,文曰:“元配章夫人夢中示形,刻此作造像觀,老缶記。”另有陰文頂款,用以紀年。可以想見,這是作者的抒情之作,他對章氏懷著深厚的敬慕之情,用“明月”喻她的前身。其邊款中的仕女像是個背影,表示她已經見背于世;但又回眸側顧,表示彼此情深難舍;衣袖飄拂,如云中的仙女,喻其仙逝而去;去到哪里呢,像的四周一片空明,可能已到月宮桂樹旁,或是佛家的光明境中去了。
“缶廬”印
“缶廬”印是吳昌碩4 2歲時所作。這方印的四邊殘破,連文字也斑駁,作者為什么要采取這種風格呢?我們還得從“缶廬”的來歷去了解。光緒八年四月,金俯將把一只新出土的古缶(古時用來盛酒的器物)贈給吳昌碩,這缶“了無文字,樸陋可喜”,吳非常喜歡,從此把自己的齋室取名“缶廬”。并寫了一首長詩以記此事,詩中說:“以缶為廬廬即缶,廬中歲月缶為壽。”“雷文斑駁殺蝌蚪”,“此缶不落周秦后”,“雖不求美亦不丑”,“君不見,江干茅屋杜陵叟”。他寄情于缶的樸實,將它作為思想道德修養的象征,以此表達藝術審美情趣的向往。不難看出,這印文中的剝蝕、印面的殘破,正是他通過表現缶的“雷文斑駁”的意象而創造出的古樸的藝術境界。
“小名鄉阿姐”印
“鄉阿姐”是鄉人對少年時代吳昌碩的戲稱。據有的人講,吳少年時身材瘦小,光頭,板牙,一年到頭身著一件灰布長衫,好像沿街化緣的小和尚,也有人戲稱他“小尼姑”。加之他喜歡篆刻書法,一有空就一個人埋頭寫字、刻石,對科舉之事也不熱心。在有些人眼中,這種不圖仕進的人是沒有“遠大抱負”,也是“不務正業”的人。久而久之,少數人對他惡稱“吳呆頭”,多數長輩認為他性格內向不合群,像一個鄉村大姑娘,于是稱他“鄉阿姐”。也有些人對他刻苦學藝的精神頗為賞識,鼓勵他不斷進取。當地的鄉土畫家、油漆師傅潘之畦,啟迪他學寫字的沒落貢生劉桂林,曾在鄣吳村設館教學的貢生顏文采等人,這些前輩都對青少年時代的吳昌碩具有很大影響。乙卯(1915年)冬,年已72歲高齡的吳昌碩憶及此,極感親切,他取刀鑿石,刻了這方朱文印“小名鄉阿姐”。刻完仍覺余興未盡,又在印側刻下邊款:“老缶小名鄉阿姐,幼時族中父老嘗呼之以嬉,今不可復聞矣!追憶刻此。”
“重游泮水”印
“泮水”為學宮前的水池,“泮宮”即古代的學宮。咸豐十年(1 8 6 0年),17歲的吳昌碩在父親的督促和原配夫人章氏的鼓勵下,到縣城報過府試,后因太平軍逼近南京,清兵南下,戰火紛飛,官府人員逃竄,府試未能舉行,吳昌碩隨父外出避難,一去5年,這是他第一次入泮流產。歷盡千辛,劫后余生歸來,吳昌碩矢志不忘章氏的殷殷相囑,報答相許之誠,于是“重游泮水”,結果考了個秀才。雖然考中秀才,但已感心酸楚楚。往事如煙,人去樓空,桂花樹下,不見章氏的玉顏,功名雖得,但已無處訴說,只有“珍重吳剛頻歷劫,可憐孤負月前身”了,刻此印章,也算是對早去九泉的章氏夫人有個交代吧!
“一月安東令”印
此印是吳昌碩對胸中郁勃之氣的發泄。安東,今江蘇漣水縣,清末時是個很小的縣。1899年秋末,正在揚州鹽運使任三等幕僚的吳昌碩,經同事推薦,當上了安東縣令。吳上任時正趕上“完糧”時節。衙役按慣例大斗從農民手里量進,小斗送入官倉,這一進一送,每斗多出一兩升谷子。這年秋,官府總共得此意外之財6000多塊大洋。吳昌碩認為這是不義之財,自己不要,也未“敬送”上司,于是得罪了上司。加之,日常處理官衙事務時,見到許多官場的爾虞我詐和地主豪紳對農民壓榨剝削致使農民家破人亡的種種事實,使他對官場愈加痛惡,他不愿違背自己的心志,決意棄絕只做了一個月的縣令。為了記述這一官場生涯,他在這年的冬天先后刻了三方“一月安東令”的印章。
“無須吳”印“無須老人”印“無須子”印
吳昌碩秉性善良,平易近人,詼諧風趣,“無須吳”等印便是他幽默性格的寫照。據有的書上記載,吳昌碩晚年患有足疾,自稱“跛叟”,行走不便。1913年的一天,理發師上門為他理發,邊理發邊聊天。理發師問道:“先生,你們畫畫最怕什么?”吳昌碩答:“畫畫,最怕是干筆頭,不會用水用墨的干筆頭,什么畫也畫不好的。”接著反問:“理發師怕什么呢?”對方回答:“我們剃頭師傅什么頭都不怕,最怕是絡腮胡子,刮起來沙拉沙拉,刮一個臉,剃刀要磨半天。”
“哈哈哈,”吳昌碩大笑,“你是說我沒有胡子吧!你注意到沒有,我還有二十三根呢!”
“先生的二十三根胡子,在我們剃頭師傅刮起來等于沒有一樣!”說罷,兩人開懷大笑起來。
事后,吳昌碩覺得此事有趣,便特意刻了一方“無須吳”的朱文印,在邊款上戲鑿題句:“我禪未逃須則無,咄咄留須表丈珍,無須吳,無須吳。”
這位理發師很喜歡水仙,吳家種有水仙,理發師想向他討一盆,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吳昌碩知道他的心愿后,就答應給他畫一張水仙圖。隔了些日子,理發師再次上門給吳昌碩理發。理過后,理發師收拾工具正準備走,吳昌碩說等一等,接著把畫好的一幅水仙畫給了他。理發師很高興,但又有點不滿足似的。吳看出后問:“還有什么地方不好?”
“不不不!”理發師忙說,“這幅畫我非常喜歡,只是這里少了一顆圖章。”一邊手指畫角。
“啊啊!”吳昌碩領會地點點頭,笑著走進畫室,在這幅水仙畫的一角為他補鈐了一方“無須吳”。理發師非常滿意,連連稱謝而去。
“無須老人”印也是吳昌碩所作。這方印的篆法很有特色,每個字的線條都向左右伸展,像須一樣飄動。作者的這種情趣,也是為了創造出意象,開拓出篆刻的藝術境界。印文是“無須”,而作者先強調了“須”的美,因為古人常把“須眉”作為男子的美稱,如說“須眉男子”,所以古人都崇尚蓄須。先把“須”的意象在篆法上表現出來,然后來表達“無須”,再加上“老人”、“無須”,這是一種相反相成的表現方式,抒發了作者兩種感情:一是對“無須”表示遺憾,二是對“無須”表示一種獨特的自豪。曲折的藝術表達,加深了藝術境界。
“畫奴”印
“畫奴”一印,吳昌碩于光緒丙戌年(1 8 8 6年)冬刻之于上海。其印款曰:“伯年先生畫得奇趣,求者踵接,無片刻暇,改號畫奴,善自比也。苦鐵銘之曰:畫水風雷起,畫石變相思,人或非之,而畫奴不恥。惜哉,世無蕭穎也。”據說,吳昌碩在60歲以前并未學過繪畫,但他書法和金石功力極深,特別是石鼓文,在全國已經很有名氣。后來他想學畫,卻不知從何入手,于是向任伯年請教。任伯年說:“你石鼓文寫得好,何不以寫石鼓文法入畫法。”吳昌碩很受啟發,他照此入手,果然在寫意畫上取得了成就。從此印及印跋中,可見吳與任伯年之間的藝術交往和情誼。
“十水五石”印
這是給云壺先生刻的印。吳昌碩的文友云壺善畫,為人溫雅沉靜,畫亦如之,但不肯輕為人作。光緒七年(1881年)冬天,云壺為吳昌碩畫吳村圖一幅,第二年夏天,復臨董文敏冊頁見贈。一水一石皆勃勃有生氣。古人云:“十日畫水,五日畫石。”吳認為此二畫足以當之。此時,正值炎夏七月,烈日蒸蒸,令人煩躁。十六日這天,忽然陰云密布,細雨綿綿,暑氣頓消,爽爽宜人,吳昌碩在西窗下奏刀刻成一朱文印,曰“十水五石”,寄呈云壺,酬答贈畫深誼。
“人生只合住湖洲”印及邊款
半日村
缶廬
一月安東令
“明月前身”印及邊款
無須吳
畫奴
吳昌碩繪《蓮臺坐佛》,上鈐“吳俊之印”、“吳昌碩”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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