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大國工匠
在帝制時代,建筑、舟車、武備、器物等主要制造者是工匠。“工匠”,《說文解字》中描述:“工,巧飾也,象人有規矩。”“匠,木工也。從匚、斤,所以作器也。”工匠是既重規矩又巧成器物的人。良工巧匠,尤為難得。但遺憾的是,中國舊文化史對工匠尊重不夠,“士農工商”四民中,“工”雖居第三位,其社會地位,既不如士農,也不如商賈。重道輕器,厚士薄工——重道厚士可嘉許,輕器薄工應反思。在“二十四史”中,以紀傳來說,帝王和將相是人物傳記的核心,官員和士人是人物傳記的主體,除《元史·工藝列傳》外,工匠入傳,其他諸史,一概鮮有。如明朝杰出的木工蒯祥、石工陸祥,為人寬厚,技藝卓絕,雖官至工部侍郎,《明史》卻未入傳。
清康熙五彩十二月花卉紋杯之一
清代景德鎮工匠多時達十余萬人,制瓷工藝多至72道,每一道都離不開工匠。千年御窯歷史,涌現無數杰出工匠。據說,明朝萬歷年間,皇帝諭旨:景德鎮御窯燒造大龍缸,并派太監潘相督陶。這尊大龍缸,體量大,技藝精,難度高,時限緊。太監潘相傳旨:克期完工,完美無疵,奉送北京,否則斬首!御窯工匠,全心全力,夜以繼日,燒成一爐,微有瑕疵,再燒一爐,或有璺,或變形,反復燒造,全都失敗。太監潘相,督責更甚。御窯的工匠,或受呵斥,或遭鞭笞,惶惶不安,人人自危。萬般無奈之時,萬計無施之刻,窯工把樁(領班)師傅童賓,為燒成大龍缸,為工友的安全,面對熊熊窯火,縱身一躍,投入烈焰,以身殉職。當日熄火,翌日開窯。巨麗龍缸,豁然出窯。而童賓,身軀化作青煙,靈魂升上天空。童妻痛哭收尸,奠酒三祭,葬鳳凰山。鄉人感泣,尊為窯神,立祠祭祀。在今景德鎮市古窯民俗博覽區廣場上,矗立窯神童賓銅像,高9.9米,重8.8噸,通高15.9米,莊嚴肅穆,氣勢雄偉。這個故事,感動天地,哀泣鬼神。正如清朝督陶官唐英所說:“一旦身投烈焰,豈無妻子割舍之痛與骨肉鍛煉之苦?而皆不在顧,卒能上濟國事,而下貸百工之命也,何其壯乎!”(唐英《火神童公傳》)
工匠,為御窯燒造瓷器,獻出了汗水、勞力、智慧和生命。其實,皇家御窯,窯火千年,動人故事,何止童賓!另如工匠陳國治,祁門人,愛心敬業,技藝超群。他獲贈一副對聯“瓦缶勝金玉,布衣傲王侯”(金武祥《栗香隨筆》)。再如工匠汪紱,婺源人,幼年喪父,家徒四壁,生活貧苦,“十日未嘗一飽。”后到“景德鎮,畫碗,傭其間”。他勞作之余,刻苦研讀,常年堅持,成績超凡,著述26種182卷,與黃宗羲、王夫之、顧炎武等一起被寫入《清史稿·儒林傳》。
2015年我應邀參加“童賓銅像揭幕及學術研討會”,仰望矗立在景德鎮古窯博覽區廣場的“窯神童賓”塑像,心情澎湃,肅然起敬,心底迸發要為偉大工匠精神高聲謳歌、撰寫實錄的愿望。
重道輕器、厚理薄技,這是中華兩千多年傳統文化的一個弊憾。為什么中國近世落后挨打,割地賠款,備受欺凌?原因之一是,重道輕器,厚理薄技。明清以來,片面地將“器”蔑之為“雕蟲小技”“奇器淫巧”,不重視科學技術的發展與創新,以致科技落后,每受侵略,屢遭挨打。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以及未來,中國人需要:既重道又重術,既厚理又厚器,既重知又重行,既厚士又厚工。
我既關心物,更關心人。工匠“窯神”童賓是御窯史上的英烈,督陶“瓷神”唐英則是御窯史上的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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