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徐洪鈞
讀書貴神解,無事守章句。
混茫萬古心,每于故紙寓。
憶昔就傅時,端受鹵莽誤。
年來發深省,頗領此中趣。
中夜每獨坐,睒睒燈火聚。
到眼初茫然,思力未能赴。
朗吟一再過,旨趣或流露。
回環三復余,延緣得津路。
此時萬籟寂,炯炯一心注。
若距且若迎,倏爾忽來悟。
頓令千載人,精魂宛相遇。
掩書起推窗,皎月掛高樹。
讀書是件苦差使,酷暑寒冬,霜晨晦夕,凄風苦雨,孤燈獨坐;然而,讀書又是件美差使,讀書只要能讀出門徑來,讀出道理來,讀出旨趣來,便也就讀出了無窮樂趣來。讀書之要道在善讀。這首詩就是在論讀書之道。
徐洪鈞,字雙南,江蘇宜興人,清朝諸生,大約與沈德潛同時代。沈德潛《清詩別裁集》錄其詩數首,謂“雙南喜抄書,經史子籍詩賦駢語會于心者,必手錄出,游必載箱簏以行。年六十,右體患拘攣疾,仍用左手書,弗輟也。”這是一位酷愛讀書者,從這首詩看,他也算得是一位善讀書者。
這首詩是這位愛讀書者且善讀書者對讀書過程的描述,對讀書之道的論述,自然言必有得。
詩的開頭兩句便直接點題,“讀書貴神解,無事守章句”。意思是說讀書貴在理解精神,而不應拘泥于章句之間。陶淵明《五柳先生傳》謂自己“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即是謂自己喜愛讀書,但不執著于對字句的理解;每有所得,會其精神,便高興萬分。詩的開頭兩句與陶淵明文意基本相近。人們常將拘泥于字句的讀書人比作書蟲而盡情嘲笑,韓愈《雜詩》:“豈殊蠹書蟲,生死文字間。”明代散曲家馮惟敏謂“蠹蟲雖小,咬文嚼字,有甚才學。”(《滿庭芳·書蟲》)便寫盡了食古不化、尋章摘句、皓首窮經的酸書生之迂腐無能。詩人接著說明讀書為什么不能死守章句,而應求神解,因為寓于書中的是“混茫”的“萬古心”,是一種精神。五到八句用對比的方法說明自己也是到最近才懂得這個道理的,而小時候剛讀書的時候常因自己的鹵莽而誤事。
從“中夜每獨坐”開始至最后,極為生動地描繪了孤燈夜讀的情景,并寫了自己由初讀浮躁到再讀專注到繼而深入到最終與千載之人精魂相遇萬古之心倏爾來悟的讀書過程,實質上也是詩人論述讀書之道的精妙所在。
“睒睒”,燈火跳躍閃動的樣子。夜晚獨對書案,一燈為伴;初讀一片茫然,因為精力未及,注意力分散;吟誦一兩遍,有些了解文章的意思了;再不斷地讀上多遍,便漸漸地找到了道路。看來詩人是主張“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的,而不贊成那種“字求其訓,句索其旨”(元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朱子讀書法》)的死讀書的讀書方法。沈德潛批道: “秦(檜)會之謂書快讀則無味,奸人能道著讀書趣也。”令人會心之余不禁啞然失笑。詩人主張讀書時宜注意力集中,提倡反復閱讀,提倡“朗吟”,從閱讀的音節中體察書之旨趣,體察古人之心,是很有道理的。詩人接著不惜筆墨地描述了進入“神解”化境的妙處:這時已入深夜,萬籟俱寂,讀書人全神貫注、心不旁騖;而書的神髓若距若迎,“距”通“拒”。“若距若迎”指意旨忽隱忽現、若明若暗,然后,豁然開朗、猛然醒悟;于是,讀書人進入一種化境,可以與千載之人的精魂相遇。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經歷是有限的,通過讀書,便能了解過去的歷史,具有未歷之經驗。讀書讀到這種境界,也可謂“書中自有無窮樂”了。一結超然,“掩書起推窗,皎月掛高樹”,妙在結出題外,寓不盡之意于他物之中。既有與古人精魂相遇的感慨,又有讀書神解的快樂,……所得之多已無法用言詞表達,而托意于掩書推窗的動作,托意于皎月掛樹的景象,可謂托之所托矣。
人們常常笑話死讀書、讀死書的讀書人,而機智聰慧、善于將死書讀活的讀書人,他們的精神境界,他們的甘苦得失卻是不讀書的人永遠不能體驗的。書籍是知識最重要的積累,讀書是學習知識最重要的手段,所以古人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如果理解成讀書能使人作官,“學而優則仕”自然不錯,但畢竟膚淺。如果說讀書能給人知識、增長人的才干,那么自然是讀書為高,因為人生天地間,知識最有用。當然要化知識為實踐,以知識指導自己的行動,則又需要另一種本領了,可這卻是實踐之道而非讀書之道所能論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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