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謝靈運

裹糧杖輕策，懷遲上幽室。

行源逕轉(zhuǎn)遠，距陸情未畢。

澹瀲結(jié)寒姿，團欒潤霜質(zhì)。

澗委水屢迷，林迥巖逾密。

眷西謂初月，顧東疑落日。

殘夕奄昏曙，蔽翳皆周悉。

蠱上貴不事，履二美真吉。

幽人常坦步，高尚邈難匹。

頤阿竟何端，寂寞寄抱一。

恬知既已交，繕性自此出。

永嘉，即今浙江溫州市。“綠嶂山”，在永嘉城北?！蹲x史方輿紀(jì)要》：“(永嘉)西北二十里有青嶂山，上有大湖，澄波浩渺，一名七峰山。“此青嶂山，似即綠嶂山。此詩，當(dāng)作于謝靈運任永嘉太守期間。

詩的前面十二句為第一層，描寫登山經(jīng)過。先寫游前準(zhǔn)備：“裹糧杖輕策，懷遲上幽室?！睖?zhǔn)備好食物，拿起輕便的手杖，是為了沿著逶迤的小路登上綠嶂山。作好準(zhǔn)備之后，便坐船到了山麓。坐船逆流而上，向溪的源頭前進，只見溪邊的小路曲曲折折地伸向遠方;到了上岸的地方，坐船溪中泛游的興致還十分濃厚。以下六句，便鋪敘登山途中所見的風(fēng)景?！板嚱Y(jié)寒姿，團欒潤霜質(zhì)”，水波微動，似乎姿態(tài)中凝合著寒涼;竹叢經(jīng)霜，愈見青翠光潤。這兩句，一寫水，突出其清瑩的特點;一寫山，突出其長滿竹叢的特點。“澗委水屢迷，林迥巖逾密”，澗水彎曲，往往辨不清流水的去向;叢林深遠，愈是山的深處，愈是茂密。這兩句，也是一句寫水，一句寫山。寫水，突出其曲折的特點;寫山，突出其樹林茂密的特點。接著寫仰望天空的情景：“眷西謂初月，顧東疑落日。”因為巖陡天蔽、竹樹繁茂，在山路上行走，仰望只能看到一小塊天空;所以回看西方，認為是初月升空，只有一點光亮;回看東方，卻疑是落日余輝照射，亦反顯出一點光亮。以上六句，把登山途中所見的風(fēng)景，寫得幽深、曲折、迷離、恍惚，而又十分豐富。作者興致勃勃，游覽了一整天，不覺天色已經(jīng)晚了。所以接著說“殘夕奄昏曙，蔽翳皆周悉”，從早到晚，一忽兒就過去，不覺到了黃昏時分了;山巖和竹樹最幽深的地方，都游遍了。

接下來四句為第二層，抒寫優(yōu)游之樂之情。先引《周易》爻辭，以說明優(yōu)游之樂?！靶M上貴不事”，《周易·蠱卦·上九爻》說：“不事王候，高尚其事。”作者說明雖滯郡守世務(wù)，而不為其所累。接著作者直接抒情：“幽人常坦步，高尚邈難匹”，隱者常常是安行無礙，高尚之風(fēng)遠離世俗，簡直是舉世無雙。

詩的最后四句為第三層，說自己以此深得養(yǎng)生之道?！邦U阿竟何端，寂寞寄抱一”，應(yīng)諾與斥訶，竟然何由說是有差別的呢?重要的是要使自己的思想寄托持守于一個“道”上。頤，當(dāng)是“惟”，通“唯”。阿，通“訶”?！独献印范拢骸拔ㄖc訶，相去幾何?”應(yīng)諾與斥訶，相差有多少呢?意謂如果遇到應(yīng)諾的時候，也不必高興;當(dāng)遇到斥訶的時候，也不必沮喪;因為二者差別不大。何端，何由，此指何由不同。抱一，指持守一個準(zhǔn)則，即持守道?！独献印肥拢骸盃I魄抱一，能無離乎?”魂魄(營魄)持守在這一個道上，思想能不離開這一個道嗎?佛家也常說到“一”，如說“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佛家的“一”指大全。這兩句說，作者已經(jīng)得到了《老子》理論的真諦。“恬知既已交，繕性自此出”，恬淡寡欲與知識理性，既已交互調(diào)和，養(yǎng)生之道自然也就由此而悟出了。恬知，是《莊子》書中的詞語。?！肚f子·繕性篇》：“古之治道者以恬養(yǎng)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yǎng)恬，知與恬交相養(yǎng)，而和理出其性?！笨樞裕答B(yǎng)形存生的意思。《莊子·繕性篇》專講它的道理，意謂即使知道周圍的各種各樣事物，自己要恬淡寡欲，毫不受其影響。這兩句說，自己的思想由于得到了山水靈秀的啟發(fā)，更進一步理解了《莊子》所講的繕性之道，獲得了《莊子》理論的真諦。古語說：“自我心存道，外物少能逼。”從這詩的最后四句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已經(jīng)參透了這一深刻的處世哲理。

詩中“幽人常坦步，高尚邈難匹”，表現(xiàn)了詩人一種遺世獨立、飄然物外的情懷，同時也反映了詩人入清景而忘世俗，至勝境而絕塵念的心情。謝靈運在那南北對峙、門第森然的社會環(huán)境中，不愿與統(tǒng)治者同流合污，追求自由美好的境界，也就遁跡山林，觀山賞水，穿林轉(zhuǎn)壑，于是自然地詠出這么帶有哲理性的名句。幽人，不為世俗所拘的人，那么也就無所窒礙，無所不適，高尚之風(fēng)邈遠難有匹敵。如果是俗人，那便雖有天地寬，出步即有礙。這也道出了首先要有自我修養(yǎng)，然后才有坦步大道的道理。加之詩前半部分的具體敘寫，使人對此的認識有著充分的感性基礎(chǔ)，言理之名便光采煥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