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中詩》言情贈友詩歌

山樹高，鳥鳴悲。泉水深，鯉魚肥。

空倉雀，常苦饑。吏人婦，會夫希。

出門望，見白衣^①。謂當是，而更非。

還入門，中心悲。北上堂，西入階^②。

急機絞^③，抒聲催。長嘆息，當語誰④。

君有行，妾念之。出有日，還無期。

結中帶^⑤，長相思。君忘妾，天知之^⑥。

妾忘君，罪當治。妾有行^⑦，宜知之。

黃者金，白者玉。高者山，下者谷。

姓為蘇，字伯玉。作人才多智謀足。

家居長安身在蜀。何惜馬蹄歸不數^⑧，

羊肉千斤酒百斛，令君馬肥麥與粟。

今時人，智不足。與其書，不能讀。

當從中央周四角^⑨。



這是一首妻子懷念丈夫的詩。其夫蘇伯玉，出使于蜀，久官未歸。其妻居長安，苦思若焚，因作是詩，冀以感誨伯玉。詩寫于盤中，屈曲成文，故稱《盤中詩》 。

首先，寫曠日持久的別離，給妻子造成的饑苦。他觸景生情，因為她自己的心情是悲傷的，所以她感到鳥鳴也是悲的，并且進而想到，鳥鳴之所以悲，是因為 “山樹高”造成的; 鯉魚之所以肥，是因為 “泉水深”所致。她自比空倉里的麻雀，經常處于“苦饑”的狀態。與丈夫在一起的時間之所以非常少，這是因為做了 “吏人婦” 的結果。

其次，寫妻子由于思念丈夫而坐臥不寧的狀態。她由于思見心切，所以她經常走出家門佇望，凡過往行人，見著白衣者，便誤認為是自己的丈夫，近前才知與自己丈夫差距甚遠。當她的渴望一次又一次地破滅之后，進到家門之后，心里更加悲傷。她緩步上堂入階，漫不經心地坐上織機，操起機杼，還是不住地長聲嘆息，我的苦楚應當向誰訴說呢?

再次，她柔婉地指責丈夫的忘情。她回想當年郎君出使蜀地，本應“出有日”，歸有期，可是至今仍是“還無期”。食無味，夜無眠，“衣帶日益緩”，一次緊接一次地緊結巾帶，要知道，這都是“長相思”的緣故啊! 她直言不諱地指責道： “君忘妾，天知之。”但這個指責又是很柔婉的，它是建立在對郎君忠貞的愛情的基礎之上的指責。并且斬釘截鐵地表示： “妾忘君，罪當治。”真金、美玉是不會變成銹銅和碎石的，高山也不會變成低矮的峽谷。

最后，夸贊、祝愿郎君，介紹 《盤中詩》 的讀法。她介紹自己的郎君姓蘇，字伯玉; 為人多才，“智謀足”; “家居長安”，在蜀地出使任職。可是為何憐惜馬蹄，不肯讓它跑起來，以致歸期不可數呢? 其實抱怨也無濟于事，莫不如祝愿他“羊肉千斤酒百斛”，有吃有喝; 同時也祝愿他的馬，不缺麥，粟等飼料，把馬養得肥肥的。有朝一日，可以不惜馬蹄，奔回長安一會。結尾五句，介紹《盤中詩》 的讀法，她的詩寫在有四角的方盤里，其讀法是“當從中央周四角”，從盤的中央讀起，回旋及于盤的四角止。

詩總的基調是： 怨而不怒，責而不厲，一出于感誨，而無恨絕之情。

從句式看，基本是三字一句，體制殊異。雖然與后世蘇若蘭《回文詩》一樣接近游戲之什，但絕不影響它在藝術上的感人的力量。它的抒情柔婉、纏綿，如泣如訴，真乃“千秋絕調” (清沈德潛 《古詩源》 )。

全詩塑造了一位忠貞、善良，而且很有才學的吏人婦的形象。她對丈夫非常忠貞，其夫出使在蜀，久而不歸。她常常出門佇望，迎接丈夫的歸來，可是每次都使她失望。苦苦的相思，使她的神經非常敏感。每當有穿著白衣的人在她面前出現，她就認為是自己的郎君歸來了，可是近前一看，才知和自己的郎君差得很遠。她回到家里，悲愁始終在她心頭縈繞著。她上堂入階，坐上織機，操起機杼，也是心不在焉，只能是不住地嘆息。心中的苦楚向誰去述說呢?生活上的苦饑，再加精神上悲愁，身體日漸消瘦，是必然的。所以需要不斷地緊結巾帶，而這正是 “長相思”的結果。想到這，她不能不責備吏人的忘情，你不該 “出有日，還無期”，你忘沒忘妾，天知道，當然妾也知道。但是妾不敢忘君，也不能忘君。“妾忘君，罪當治。妾有行，宜知之。黃者金，白者玉。高者山，下者谷”，一氣呵成，感情的激動，溢于言表。但是這個責備，一出于忠貞，因此，與其說責備，毋寧說是柔婉的訴說。她對吏人的忠貞，除了主要是感情深厚而外，也是因為吏人 “才多智謀足”，是她理想的郎君。

既然盼也盼不回來，那只好祝愿郎君 “羊肉千斤酒百斛，令君馬肥麥與粟”，可見妻子心地是很善良的。她很聰明，有才學，會寫詩，而且還出奇地把它寫在盤里。她考慮到 “今時人，智不足。與其書，不能讀”的情況。還告訴讀者讀法，“當從中央周四角”。如果后世有 “盤中體”存在的話，她當然是這一體制的開山祖。

比喻新奇： 首兩句 “山樹高，鳥鳴悲”，既是興句，又是比喻，興中有比。以悲鳴的鳥自喻，以高山之樹喻出使蜀地的丈夫。接著以 “泉水深，鯉魚肥”，喻丈夫在外之樂; 以常處苦饑狀態的 “空倉雀”自比，給人以鮮明、生動、形象化的印象。同時，深水中的肥鯉與空倉中的饑雀，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加突出了妻子獨守空房的痛苦，產生了強烈的藝術效果。

注釋

①白衣:指作者所思念之吏人。②階: 臺階。此句謂: 進入堂屋以 向西跨越臺階進入寢室。③絞: 兩股相交扭成的繩索。這里作動詞用,指紡線。此句謂,轉快紡線車子。④語誰: 跟誰說。⑤中: 《詩紀》作巾。此句謂: 由于思念郎君,日漸消瘦,故須緊結巾帶。⑥天,一作未。⑦此句“有行”,謂有德行。與上句 “有行”意義有別。⑧馬蹄: 吳注引 《山海經》云: “釘靈國,其民從膝以下有毛,馬蹄,善走。” 又引 《莊子》云: “馬蹄可以踐霜雪。”案此句為妻子抱怨其夫的話。⑨此句可知: 盤為方盤,詩書寫于盤中。其讀法是由中央回旋及于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