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禹偁
馬穿山徑菊初黃, 信馬悠悠野興長。
萬壑有聲含晚籟, 數峰無語立斜陽。
棠梨葉落胭脂色, 蕎麥花開白雪香。
何事吟余忽惆悵? 村橋原樹似吾鄉。
王禹偁在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因遭謗而從汴京貶任商州團練副使期間,寫過不少寫景抒情詩。《村行》是其中的一首。
詩以“村行”為題目,但大部分篇幅描寫的卻是山野景色。
首聯兩句以“菊”點明時令,以“黃”顯示景色,以“山徑”寫出行蹤。“菊”而“初黃”,當是早秋。詩人騎馬閑行山中,沿途黃菊夾道,一派秋色。山道曲折,馬蹄踏香,漸入佳境,騎馬人為山景所迷,放韁松勒,任憑坐騎隨意行走。“野興長”,指由山野景物而引起的勃勃興致,這是“信馬”的根由。“悠悠”二字,一筆兩用,既寫馬之悠閑從容,又寫人之怡然自得,神形兼備,極富于動感,且渲染出一種氛圍。
頷聯兩句,先寫所聞,后寫所見。“晚籟”二字交代了時間,與下句的“斜陽”相合,同時緊扣“有聲”,寫出人物的聽覺感受。“籟”即天籟,指自然界各種音響。暮色蒼茫,秋風習習,詩人信馬悠悠,但聞泉流谷底,風匯巖穴,葉動林梢,鳥歸樹巢……眾聲呼應,交織成和諧悅耳的大自然鳴奏曲,回蕩于遠近溝壑之中。山中傍晚,勝景疊來,又見幾座山峰默默地佇立在落日里。“數峰無語”用的是擬人化手法以烘托山野的幽靜深邃,在寫夕暉映照山峰之時,也給景物抹上了感情色彩。峰雖“無語”,人亦忘言,兩相對視,脈脈含情。作者視大自然為知己,物境與心境相融,遂使畫面生動傳神,熠熠生輝。此聯修辭精巧,對仗工整,宛若天成。“萬壑”與“數峰”構成了多與少的數量對比,暗與明的色調反差,下與上的空間轉換,俯與仰的視角變化。而“晚籟”與“斜陽”則聲色交替,靜動相襯,景情俱備,耳目并賞,可謂形象鮮明,意境高遠。
如果說頷聯從遠景角度側重描繪秋山風光,那么頸聯則用特寫鏡頭,選取最具物候特征的棠梨、蕎麥,著力表現豐收在望的秋野景色。棠梨即杜梨,為薔薇科落葉喬木,果實小而味酸,中原山區野生較多。蕎麥則是一年生草本,種子可磨粉食用,北方農村栽培甚廣。這兩句,有木有草,有葉有花,有落有開,有紅有白,有色有香,構成一幅色彩絢麗的畫圖。前寫野,后寫田,又富有層次感。而“蕎麥花開白雪香”一句,在寫景的同時,也交代出馬行山野,已近村莊的行蹤,為詩的末句作了過渡。
山野美景,賞心悅目,令人寵辱皆忘。騎馬人詩興大發,且吟且行,但戛然而止。“何事吟余忽惆悵?”情緒陡轉,由歡愉跌為愁悶。著一“忽”字,更顯得急猝、突兀。尾聯二句,先以自問造成懸念,后以自答道出原委。原來這異鄉村邊的小橋和原野上的樹木,都使人想起家鄉的風物。作者觸景生情,油然而生去國懷歸之情。而讀者亦可以想見詩人由信馬悠悠、喜色滿面一變為勒馬沉思、蹙額鎖眉的神態表情。至此,“村行”的題旨得以顯示,而作者因貶謫商州而縈繞心頭的愁緒也委婉曲折地表露出來。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一矯揉裝束之態。”(王國維《人間詞話》)如果用這條標準衡量王禹偁的詩作,那么《村行》則是當之無愧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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