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劉永錫·行路難》原文賞析
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荊地棘行路難。
這首兩句頭的小詩,贊之者推崇備至,誚之者否定無余。沈德潛說: “四字(按: 天荊地棘)抵過千萬言”(《明詩別裁集》)。袁枚則針鋒相對: “ ‘風蕭蕭兮白日寒’ 是《國策》語,‘行路難’ 三字是題目。此人所作,只 ‘天荊地棘’ 四字而已,以此為佳,全無意義。”(《隨園詩話》)意見分歧之大,實為詩史中少見。誰是誰非?答案只能從作品本身去找尋。
“云漫漫兮白日寒”,從句式用語上看,完全脫胎于荊軻《易水歌》 “風蕭蕭兮易水寒?!痹对u此詩時將“云漫漫”誤為“風蕭蕭”的原因也許就在這里。但是,應該看到,劉詩并非簡單的仿效,而是注進了新的意思。兩句固然都是描述自然景象,但意蘊卻不相同。前者重在寫環境的蕭索凄涼,以襯托出行的悲壯;后者則是以之影射社會時局,寄托王朝覆滅的哀思,有著鮮明的時代折光。
如果將這首詩與古歌《卿云歌》對讀一下,又可以發現,“云漫漫”句雖然形式上近于《易水歌》之句,但其內容卻頗有反《卿云歌》之意以喻現實的意味。據《尚書大傳》,虞舜將禪位于大禹,和臣僚們一道唱起《卿云歌》,詞云: “卿云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卿云(即慶云)爛縵,日月增輝,古人認為是吉祥安和的天象,歌中借此表達對君臣和睦、禪讓有序、和樂安定的盛世的肯定和贊美。劉永錫是一位忠于明王朝的儒士,毫無疑問,他是希望看到王朝出現那種祥和景象的。然而事與愿違,盛景難再,詩人面對的是社會動亂、清兵肆虐、王朝覆滅的現實,因而在他的筆下,云變得陰氣沉沉,彌漫天宇,日不僅黯然無光,而且寒氣逼人。這是詩人的主觀感受,也是對社會時局的形象性描述。他反映出詩人理想破滅以及由此帶來的感傷與苦悶情緒。
“天荊地棘行路難”,次句在對社會環境作形象描繪的基礎上,抒寫自己人生失路、舉步維艱的痛苦與憂憤。如果深入了解一下這位詩人的境遇,可以看到,這并非無病呻吟或夸張渲染,而是詩人身世處境的真實描述。
劉永錫是明王朝忠貞不貳之臣,但清兵入關,兩都(北京、南京)陷落,明祚已盡,空有報國之志,卻無回天之機,只好當個“遺民”;清廷官吏曾派差役持牌票強迫出仕,他拔劍欲自刎,以死相拒;他長年漂泊異鄉,以織席為生,窮困饑餓,艱難度日。有人勸他返歸故里,他以“奉君命來此,義不可歸”為由斷然回絕。后來妻子病餓而卒,兒子、女兒也相繼死去,便孤身一人乘破船流浪江湖間,困苦更甚(均見孫靜庵《明遺民錄》)。在復國無望,出仕不愿,返鄉不能,親人盡亡的情況下,當然會覺得天地都布滿荊棘,從而深嘆人生道路之艱難了?!靶新冯y”三字雖系樂府題目,但與詩人處境、心境契合,完全融會于句中詩中,成為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可說是巧用成言,足申己意,熔鑄之功是應予肯定的。
此詩雖僅兩句,卻包孕豐富。詩人運用比興手法抒寫自己對社會人生的體驗,極富于形象性和概括力。詩中境界闊大,氣象蕭森,感情沉郁悲涼,讀之如聞詩人悲嘆哀號之聲,藝術感染力甚強。沈歸愚之評雖有過譽之嫌,但袁枚之論更見偏頗,無論如何,這算得上一首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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