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王寵·南都》原文賞析
錦纜牙檣萬里游,天吳海若翼王舟。囊城七圣空迷轍,弱水三山未穩流。邊塞風云連朔漠,重臣節鉞自公侯。兩京角立分形勢,居重還須控九州。
此詩寫于明武宗正德后期。沈德潛有評: “羽檄時聞,江彬輩節鉞自擅,而帝游幸無度,失居重馭輕之勢,草莽臣惄然憂之,此詩史也。”這幅歷史畫卷,展現了明武宗這個著名的浪蕩皇帝,在位十六年的政治動亂面貌,揭示了封建統治者驕奢淫逸的腐朽本質及其嚴重后果,從而使這短詩,具有積極的認識意義和史料價值。
明武宗自幼“好逸樂”(《明通鑒》),十五歲做皇帝后,此癖更甚。野心家都利用這點而得以受寵竊權、怙惡倡亂。尤其是江彬,他費巨資修建多種游樂場,引導武宗“日夜幸宿于此”,樂不思返,更怠于從政,對“建言者以為多言,干事者以為生事,累章執奏者謂之瀆擾,憂在于民生國計則若罔聞知,事涉于近幸貴戚則牢不可破”(《明史》),又引誘武宗四處巡游,次數之多,規模之大,路程之遠,為歷史罕見。正德十五年那次巡游,長達十五個月,武宗歸途中“漁于積水池,舟覆,溺焉” (《明通鑒》)成了落湯雞 (從此一病不起,三個月后一命嗚呼)。江彬受寵后,受賜國姓,受封伯爵,外挾邊兵,內擁兵權,提督錦衣衛,不但縱橫恣肆, 而且趁武宗南巡之機“欲縛武宗”(《明通鑒》)。安化王朱寘鐇和寧王朱宸濠也先后發動反叛。
統治者的奢侈、揮霍,造成了國貧民窮,巨額用度“欲征之于民而脂膏已竭,欲取之于官而帑藏已空”(《明通鑒》),從而導致了西南、華南、華東的各族人民起義和北方韃靼屢屢乘機南侵,使武宗政權內外交困。作為“草莽之臣”的王寵,基于其愛國的心志,“惄然憂之”,寫下了 《南都》一詩。
首聯從武宗最大的特點 “好逸樂” 入手,直接以一個巡游場面概括其全部的腐朽和荒唐:裝飾豪華繁縟、色彩艷麗奪目的大船,載著武宗萬里巡游,浩大的排場和聲勢,有如水神海神也簇擁著帝王這長長的船隊。
頷聯以兩個比喻,指出武宗巡游無度的嚴重后果。前句又為一典故,典出《莊子·徐無鬼》,此寓言說,軒轅皇帝等七位圣人到具茨山去見“圣人”大隗,車“至襄城之野,七圣皆迷,無所問途”。后因用此作帝王巡游的典故。元稹《望云雅馬歌》有“七圣心迷運方厄,五丁力盡路尤窄”,借此典故寫唐代朱泚之亂中,德宗李適倉皇逃難。后句之“弱水”喻不大的動亂和反叛,“三山”喻強大的鎮壓力量。全聯說,如果皇帝一意巡游,怠于從政,結果將有如“三座大山也無法穩住弱小的水流”一樣,小小的動亂也難以遏止。
方孝孺在《指喻》中說“天下之事,常發于至微而終為大患,始以為不足治而終至于不可為”。王寵深知其驗,詩句中充滿了焦慮。
頸聯寫上下內外的形勢,進一步指出武宗好逸樂而怠于從政的嚴重后果。“邊塞風云”指前述各族人民起義,“朔漠”借指北方韃靼軍隊屢屢南侵。“重臣”指江彬之流,“節鉞”為古代將帥權力憑證,此借代權力,“自公侯”在此指極端的擅權恣肆。全聯說,中國大地被戰爭煙云所籠罩,位重之臣不受皇帝所馭而擅權。
如此嚴重的內憂外患,使武宗政權岌岌可危。深知“帝王腐化必怠政,怠政必為奸邪造成擅權之機,擅權必亂政,亂政必天下亂,天下亂必王朝滅”的連鎖反應和“伐木不自其本,必復生,塞水不自其源,必復流,滅禍不自其基,必復亂”(《國語·晉語》)之理的詩人,對武宗這萬弊之源的“好逸樂”的怨憤程度,是可想而知了。
尾聯進一步寫嚴峻的政治形勢,指出中興的途徑。“兩京”指北京和南京(南都)。此句為一典故,用以借古諷今: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定都南京。三十年后其長孫朱允炆繼位。但從明初就開始鎮守北京的燕王朱棣,有實力與南京朱允炆政權抗衡,不受其馭控,形成了南北兩京角立的形勢,四年后,朱棣終于用武力登上皇帝寶座。而詩人寫此詩時的形勢,已如沈德潛評語所說:由于武宗“游幸無度”而“失居重馭輕之勢”。因此詩人借這史實警告武宗,不要游幸無度、怠于從政,而要清醒地看到“三山”也不能遏止的“弱水”,將可能發展為與自己“角立”的反叛力量;眼前這“重臣節鉞自公侯”的政治形勢,極可能導致“兩京角立”的局面。如何才能杜絕這種后果呢?詩人指出“居重還須控九州”:要占據重位牢牢擁有皇權,就必須控制全國。而這,就必須立即中興,消除各種弊端,首先要摒絕的,正是武宗“好逸樂”這一萬弊之源。
詩人在沉重哀怨的情思中,向一個如此荒唐腐朽的皇帝進獻出一腔忠誠,抱以衷心希望,渴求他帶來國泰民安的盛世。不難看出,這是一種“愚忠”,也是幻想,它本身就是悲劇。事實上,詩人終究沒有看到武宗的中興,而是看到他死于游樂,接踵而來的是明世宗更為腐朽黑暗的時代。詩人只能在久病中抱著“致君堯舜”的理想郁郁而逝,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沈德潛評其詩風格“其七言律,亦頗沉郁”;而《毛詩序》有“亂世之音怨以恕,其政乖(政亂)”,皆可從《南都》中窺得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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