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
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
賀知章,會稽 (今浙江紹興) 永興人,曾任太子賓客之職、性格狂放不覊,自號“四明狂客”,又工詩善書法,為時賢所仰慕。天寶三載(744)春正月,知章因病上疏請度為道士,求還鄉里,詔許之。又求周官湖數頃為放生池,有詔賜鏡湖剡川一曲。既行,帝賜詩,皇太子及百官皆餞送執別。李白的 《送賀監歸四明應制》 及這首詩,便是在當時寫下的。因會稽古屬越國,故詩題言 “歸越”。
“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辩R湖: 在會稽境內??窨停?指賀知章,因其自號“四明狂客”。清波蕩漾,流水潺潺,是對鏡湖的客觀描寫,也是對越中青山秀水的贊美。前一句勾勒出一個清明澄澈的界,既為主人公的出現提供了一個幽雅的背景,也為突出主人公的個性作了鋪墊。后一句“逸興”二字尤為傳神,一方面它與“狂客”的身份相符,這是突出人物不同尋常的性格;另一方面它與鏡湖美景相符,這是對越中山水的進一步贊美。然而,此句最妙之處,還在于詩人巧妙地化用了晉人王徽之的典故?!稌x書·王徽之傳》載: 王徽之“嘗居山陰(今浙江紹興,即會稽),夜雪初霽,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獨酌酒詠左思 《招隱詩》,忽憶戴逵(字安道)。逵時在剡(剡溪,水名,在浙江嵊縣),便夜乘小船詣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徽之曰:“本乘興而行,興盡而反,何必見安道邪!”王徽之“雅性放誕”,“卓犖不覊”,嘗于雪后月夜乘舟前往剡溪拜訪戴逵,天明方至,可他到了門前又返回了。自言: 本來是乘著興趣而去,興盡而返,見沒見到戴逵是無所謂的。賀知章的性格與王徽之相似,且所去之處又復相同 (帝“詔賜鏡湖剡川一曲”,作為放生池),那么也就更加突出了這位“狂客”雅性放誕、卓犖不覊的個性。所不同者,王徽之憑著一時的興趣,可以盡興而返,而賀知章恐怕是一去而不返了。家鄉山水之樂,隱逸閑居之趣,這一點他恐怕要遠遠超過王徽之了。李白在 《送賀監歸四明應制》 中說:“借問欲棲珠樹鶴,何年卻向帝城飛?”還期待、盼望著賀知章能重返京城。然而“逸興”太 “多” 的賀知章,是不會與“興盡而反”的王徽之同日而語了。
詩的前二句已突出地表現了賀知章性格中不同尋常的 “逸興”,而后又集中筆墨,轉寫他書法藝術的高超:“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币馑际钦f賀知章的書法可與王羲之相媲美。王羲之曾書寫《黃庭經》 換取道士之鵝,賀知章亦不在其下。關于這里所用之典,歷史上有過不少爭論?!稌x書》所載,王羲之的確是以書寫《道德經》換道士鵝,而非《黃庭經》。洪邁《容齋四筆》說:“太白眼高四海,沖口成章,必不規規然檢閱晉史,看逸少傳,然后落筆,正使誤以 《道德》 為《黃庭》,于理正自無害。”王琦也說:“夫詩之秀美,原不關乎用事之誤與否,然白璧微瑕,不能不受后人之指摘。若太白此詩,則固未嘗有瑕者也。”(王琦注《李太白全集》 卷十七) 的確,王羲之是否以 《黃庭經》 換道士鵝是無關緊要的,詩句的主旨不過是借此以贊美賀知章書法藝術的高超。賀知章的書法藝術,在唐代就已是聞名遐邇了。竇蒙的 《述書賦》 即云:“湖山降祉,狂客風流。落筆精絕,芳嗣寡仇。如春林之絢彩,實一望而寫憂?!睆垙┻h的 《法書要錄》 亦云: 賀知章“每興酣命筆,好書大字,或三百言,或五百言,詩筆惟命?!鲇泻锰?,與造化相爭,非人工所可到也?!边@些都足以說明賀知章書法藝術之高超,可見李白之詩亦并非溢美之詞。此外,這兩句還暗含了賀知章“請度為道士”“還鄉里”的史實,及其“久辭榮祿遂初衣,曾向長生說息機”(《送賀監歸四明應制》 的曠達胸懷。
這首詩在藝術上有這樣兩個顯著的特色: 首先是以虛取勝。這是一首送別詩,但詩人卻拋開了常見送別詩的格套,不是從眼前之景或惜別之情著手,而是以想象的手法,跨越到賀知章即將前往的歸宿之處——“鏡湖”、“山陰”,并在那里充分展示了賀知章不同尋常的“逸興”、出眾的才華及其曠達的胸懷。這種以虛代實的手法,不僅在這短短的四句詩中充分展示了賀知章的突出個性,而且對于兩位至交好友來說,內心的相知與理解,比那種泛泛地言別就更深沉,也更含蓄。其次是韻律和協、語言清新。這是一首七言絕句,格律是嚴整的,但整首詩讀起來卻流暢自然,確似沖口而出,毫無規矩、斧鑿之痕。清新自然的語言,流暢和協的韻律,恰好表現出二位友人之間坦誠的心地和深厚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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