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愿得一心人, 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宋·郭茂倩編《樂府詩集·相和歌辭·楚調曲》
《玉臺新詠》載此篇題作《皚如山上雪》,是一首癡情女與負心人斷交的訣別詞。然而理雖決絕情卻難舍,怨責的同時仍抱期望,措辭委婉蘊藉,讀來情深意切。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詩歌起始不凡,描繪了兩種世上最高潔的事物。山頂上的雪最為白凈,云海中的月無比晶瑩,既是女主人公追求純潔愛情的象征,也是全篇立意的主軸,詩中女主人公動蕩起伏的情感波瀾都是由此而引起的。“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對方既然有二心,褻瀆了自己的一片真情,理智告訴她,應該與他決絕分手。 “今日斗(盛酒器)酒會,明旦溝水頭。”今天還在一起相聚飲酒,明早便要溝邊送別分手了。從“今日”和“明旦”的對舉中,流露出女主人公舊情難斷的心意。“躞蹀( xie die,小步行走貌)御溝(環繞宮墻的溝水)上,溝水東西流。”女主人公用獨自徘徊溝邊的預想,和溝水東西分流無法彌合的比喻,曲折地表露出惜別依依,悵然若失的苦悶心境。這是一種以柔克剛、以情相諫的諷喻方式,希冀喚回對方往日的恩愛之情,顯示了女主人公理智上的決絕與感情上留戀難舍的復雜矛盾的心態。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民間風俗,女子出嫁要啼哭,女主人公借事發揮,說天下女子的愿望是一樣的,只要嫁得情愛專一的丈夫,白頭到老就是幸福,也就不必啼哭悲傷了。這幾句詩既自傷不遇又暗責對方,也含有說動對方變二心為一意的潛在用意。手法極其婉曲,正如張玉谷在《古詩賞析》中所說:“‘凄凄’四句……蓋終冀其變兩意為一心,而白頭相守也。妙在從人家嫁娶時凄凄啼哭,憑空指點一婦人同有之感,不著己身說,而己身已在里許。”
“竹竿何裊裊(細長的樣子),魚尾何簁簁(shi,同“漇xi”,形容魚尾像濡濕的羽毛)。”民謠中常以釣魚隱喻男女求偶,這里用以暗示往昔曾經有過的情歡意洽。“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形如馬刀的銅鑄錢幣)為(疑問詞)!”——男兒應以情義為重,又何必斤斤于錢刀之間呢!女主人公在經歷了哀傷感慨、勸諷詰責的情感波濤之后,最終以“情義”高于金錢的錚錚宣言,呼應起始,結束全篇。
清初學者王夫之說: “《谷風》敘有無之求, ‘氓蚩’數復關之約,漢人樂府如此篇,何讓三百!”(引自黃節《漢魏樂府風箋》)確實,《白頭吟》的藝術成就完全可與《詩經》中的《谷風》和《氓》媲美。《白頭吟》中的女主角也是一位不幸者,然而沉重的生活打擊,并沒有使她一味地頓足捶胸,自怨自艾;雖然氣憤哀感,卻很冷靜剛毅,為衛護純潔的感情表現出可貴的獨立精神;同時,堅毅中又不乏女性的溫柔與多情。這個形象的性格特色已大不同于《詩經》時代的女性,她的出現為我國文學史上的人物畫廊增添了新的色彩。
晉·葛洪《西京雜記》說:“司馬相如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這顯然是一種附會,本詩的內容與卓文君、司馬相如的愛情波折并不相關。而據《宋書·樂志》所載,本詩與《江南可采蓮》、《烏生八九子》一類,同為漢代“街陌謠謳”。如此,《白頭吟》不是卓文君的作品也就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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