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
歷天又復入西海,六龍所舍安在哉?
其始與終古不息,人非元氣安能與之久徘徊?
草不謝榮于春風,木不怨落于秋天。
誰揮鞭策驅四運? 萬物興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 汝奚汩沒于荒淫之波?
魯陽何德,駐景揮戈?
逆道違天,矯誣實多。
吾將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
李白的 《日出入行》 這首詩,由日月運行、四季更替的自然現象,思及人的生命的不斷變化,表達了作者對待自然與人的生命的態度,反映了作者的宇宙觀,是李白浪漫主義詩歌中頗具特色的一篇。
這首詩的特色,首先表現在立意上?!度粘鋈搿吩菨h樂府郊廟祀歌中的一篇,它慨嘆太陽出入無窮而人命獨短,愿乘六龍,仙而升天,表現的是面對宇宙萬物的無始無終和人生的短暫瞬逝而產生的消極、悲觀的情緒。李白的 《日出入行》 卻一反漢樂府中 《日出入》原詩的本意,作者認為,“萬物興歇皆自然,”承認“人非元氣,安能與之久徘徊”,但認為這都是自然的規律,對此,人應該順應它,“浩然與溟涬同科,”而不能“逆道違天”,違背自然規律,反映出李白此詩用樂府舊題而不襲其意,在立意上擺脫舊套,新異超卓的特點。
李白這首詩的上述特點的形成,是與其創作意圖有關的。前人認為,李白此詩并非憑空說理,而是有感于現實而發?!短扑卧姶肌?認為此詩“似為求仙者發”,沈德潛 《唐詩別裁》 說得更為肯定:“言魯陽揮戈之矯誣,不如委順造化之自然也,總見學仙之謬”。這種意見,是較為普遍而為人接受的。但這里有一個問題,就是李白自身是道家思想濃厚,而且一直未放棄過求仙的,他自己說:“八歲觀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他“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這樣,一篇《日出入行》 不啻否定了他自己數十年的仙游生活。從現象上來看,這確實是矛盾的,但我們如果透過表象,從本質上來分析一下,又可以看到這其實并不矛盾。固然,李白是一個道教徒,但他的求仙學道是為了什么?在前期,他主要把它作為一種仕進工具。適應著盛唐時代道教盛行的特定時代條件,以求仙達到從政的目的。后來,他失敗了,好象一心尋仙訪道了,但這其實更多是出于“奈何天地間,而作隱淪客”、“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的無奈與激憤,而以飄然塵外,自作解慰。我們看到,在作為一個道教徒的同時,他也曾明白地說過:“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賢圣既已飲,何必求神仙”,甚至當求仙與百姓的利益發生矛盾時,他就明確地表示反對求仙了 (參見 《古風》 其三)??梢娗笙蓪W道之在李白,并非體用相兼,而是偏于用的。正因為這樣,所以作為道教徒的李白,卻不妨在詩中表示對求仙的否定,況且這種求仙違反了天地運行、萬物榮衰、人類生息的自然規律,而堅持自然,才真正是道家老莊思想的真義。
這首詩的特色,其次還表現在藝術處理上,具有鮮明的浪漫主義色彩。它具體表現在: 第一、詩之取材,忽而神話故事(六龍馭日,羲和汩波),忽而歷史傳說 (魯陽揮戈),忽而自然現象(春風秋日、草謝木落),時空也極度變化(東方、西海、地底、天上、春秋、終古),似運宇宙古今于股掌之上。第二、句式多變。詩中或問或答,如“六龍所舍安在哉”?“羲和,羲和! 汝奚汩沒于荒淫之波?”“魯陽何德,駐景揮戈?”這些都顯用屈原《天問》 筆法,全詩因之而動蕩起伏。同時,詩采用雜言句式,自二字至九字不等,參差錯落,奔騰而下。第三、全詩押韻多變,而又層次清晰。詩凡三換韻,一起六句,作者從天象神話說起,然后與人相對照,說明人非元氣(原始渾沌之氣,實生萬物),故不可能與日月相同。接下四句換韻,表達作者順應自然的思想,是全詩的關鍵。最后入句再換韻,以對羲和沉沒西海不出、魯陽公與韓交戰,戰酣日昏、遂揮戈退日三舍的神話與傳說的否定, 說明日月自在運行, 不可阻擋, 而人則應該順應自然, 浩然與溟?(即自然之氣) 融為一體。綜觀全詩,起勢寬遠浩蕩,中間多用問答以成翻騰之勢,結尾則點清題旨,曲終奏雅。一篇論辯性極強的詩,能融說理、敘事、抒情于一體,寫得如此不平庸不枯燥,實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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