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夾青天,巴水流若茲。
巴水忽可盡,青天無到時。
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
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
乾元年間,李白因受永王磷事件的牽連,被朝廷判決 “長流夜郎”。夜郎,遠在偏僻的貴州一隅,要沿江而上,到四川再轉而向南。流放途中,李白的心情是十分沉重的,沿途所吟詩作,就飽浸著這種沉甸甸的愁嘆色彩。《上三峽》 即是一例。
三峽,在今四川巫山縣東,山上有十二峰,懸崖絕壁,隱天蔽日。兩岸夾水,江面極窄,湍急的水流沖撞著突立水中的巨石,航運極為困難。這樣的旅程,在身心兩方面,對流放他鄉的老詩人,無疑都是極為沉重的負擔。他望:“巫山夾青天,巴水流若茲。”那江兩岸高高聳立的峭壁山峰,直插高空,緊緊地鉗夾住高遠的青天,而眼前的巴水 (巴水,是流經三峽附近的長江的別名。)就象它的名稱“巴”字字形那樣地彎來彎去,迂回屈曲地湍流著。他嘆:“巴水忽可盡,青天無到時。”巴水再長,總還可以走到你的盡頭,可那高渺無垠的青天啊,永遠也無法尋到你的盡頭。他愁:“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船在巴水中溯水而行已經三天,三天來,詩人已看過三次日暉中的黃牛巖了,三朝三暮仍見黃牛,船行何太遲啊。詩中 “黃牛”即指黃牛峽,山峽絕壁的頂上有一塊大石,形狀就象一個人背著刀牽著一條黃牛。這里是三峽地帶中,彎道最多的地方,所以一連多天船在前行,卻總還能看到同一個黃牛巖。最后,詩人自傷:“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在這行行復行行的艱難旅途中,在極度的苦悶壓抑下,詩人兩鬢的黑發不知不覺變成了銀絲。在這一望一嘆一愁一傷的短短八句詩中,詩人的內在心象便躍然而見: 詩人離鄉背井的流放之旅,恰如行行何太遲的江船,載不動許多愁。詩人橫遭打擊的九曲哀腸,恰如迂折屈曲的巴江之水,無由釋然。那萬里流程,躑躅著詩人沉重的腳步,那千里山巒,投影下詩人孤獨的背影。一腔報國滅胡熱忱,反落叛軍之名,巴水可盡,但這滿腔愁憤何由訴于青天!那銀絲的雙鬢,記錄的是詩人哀酸的心思!然而巫山巴水無情,不能理解詩人的愁緒,他只能把愁苦深藏心底,向流放地黯然地繼續進發。
李白早在三十多年前曾游過三峽,當時他風華正茂,滿懷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故而筆下的情景是“昨夜巫山下,猿聲夢里長。桃花飛淥水,三月下瞿塘。”(《宿巫山下》)而再過三峽時的李白是懷著一腔憤懣和憂愁,心哀故景愁,即曾經覺得那么壯美的三峽風光在他的眼里大大減色,有的只是舟行太遲,令人難熬的愁嘆了。
就在李白到達三峽沿岸的奉節時,朝廷大赦天下,李白得以無罪之身重返家園,《早發白帝城》 一詩,就表達了詩人遇赦的快意: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舟行的輕快,表明了心情的歡快,而這恰與 《上三峽》 三朝三暮行太遲的沉緩形成強烈的對比。欣賞他早發白帝的歡快,會有助于理解他上三峽兩鬢成絲的沉重壓抑。
《上三峽》 詩五言八句,從平仄的配合和語句的結構上看,這是一首追求民謠風格的五言古詩而不是五言律詩。詩中李白有意識地化用了古代謠諺“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巧妙而貼切。全詩語言非常樸素,不事藻麗雕琢,胸中涌出而直達心意,體現了詩人自己 “天然去雕飾” 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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