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黃昏欲望休,玉梯橫絕月如鉤。
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
東南日出照高樓,樓上離人唱《石州》。
總把春山掃眉黛,不知供得幾多愁?
代贈,是代人擬的贈人之作。李商隱詩集中,這類代贈、代答(應)之作有十余篇,大都以男女相思離別為內容。有的不一定真有代擬的對象,只不過是類似無題的標題方式而已。這兩首詩,分別寫傷離的女子在黃昏、清晨時的愁緒。從口吻看,當是代女子贈男子的詩。
第一首以女子黃昏高樓望遠發端。所思念的男子遠隔天涯,日暮黃昏,又往往容易觸動離愁。為了排遣愁緒,寄托懷遠之情,故登樓望遠。但極目遠望,唯見層層暮靄,遮斷天涯路。所思既不可見,反添空虛悵惘,故“欲望”而還“休”。三個字中蘊含由思而望而休的過程,和這一過程中曲折的意念活動,用筆精煉。
次句承上“黃昏”,點染暮景。“玉梯橫絕”,形容女子居處空寂的景象。玉梯橫斜,而室內寂寂,與外界隔絕不通,這正是“黃昏”時景象。新月如鉤,是樓上人望中所見,也是黃昏時特有景色,暗寓月缺人離之意。這句渲染出黃昏時分孤清空寂的氛圍,隱逗下文“愁”字。
三、四兩句,從前幅的遠望仰觀,收回到眼前庭院景物:緊緊裹束著沒有舒展開葉片的芭蕉,和叢生緘結的丁香花蕾,雖然都面對著和煦的春風,卻像是各自脈脈含愁一樣。這是義山詩中融寫實與象征為一體的名句。“芭蕉不展丁香結”,是對客觀景物的真實描寫,是賦實;但“同向春風各自愁”卻是懷有郁結愁緒的女子“以我觀物”、移情于景的結果,是象征。從寫法說,這是物的擬人化;從表情說,這是情的對象化。那不展的芭蕉和緘結的丁香,作為客觀物象,是女子愁緒的觸媒;作為詩歌意象,則正是女子愁緒的象征。這種象征的妙處,就在于情與景猝然相遇,融浹無間,天然湊泊,而不是理智的思索與安排。所謂“深情忽觸,妙絕言詮”的“觸著”之句,這是典型的一例。兩句意致流走,音情搖曳,更增詩的風調之美。上句句中自對而字數不等,顯得整齊中有錯落;下句“同向春風”與“各自愁”又適成鮮明對照,以見春風雖好難解愁懷,加重了傷春傷別的情味。
次首起句暗用漢樂府《陌上桑》:“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秦羅敷。”明點女子住處,暗示女子的美麗明艷。日照高樓的景象本身也容易喚起“耀乎如白日之初出照屋梁”、“容華耀朝日”一類聯想。次句以“樓”字頂上,字重而意轉。《石州》是樂府商調曲,今存《石州詞》系戍婦思夫之作。“樓上離人唱《石州》”,正寫出女子的傷離懷遠之情,與上句對映,言外自念紅顏獨守空閨之慨。
三、四兩句專就女子眉黛著筆,進一步抒寫其深重的愁緒。《西京雜記》謂“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春山眉黛”,既是形容其眉目之美,又是暗示其眉目含愁。總把,是縱將的意思。兩句是說,縱使把黛眉描畫成隱隱春山的形狀,也難以容納重重疊疊的愁恨。不直說眉目含愁,而以“總(縱)把”、“不知”、“幾多”等假設、不定之詞,搖曳出之,讀來便別饒婉曲的情致。這兩句如理解為第三者從旁敘說的口吻,不免稍雜調謔;如作為代女子抒寫愁懷來讀,便只覺其顧影自憐、愁緒滿懷了。
兩首均從樓上起,以含愁結。但一則移情于景,以心象融鑄物象,富于象征色彩;一則借助語言的暗示和抑揚有致的唱嘆筆調來渲染愁緒,而且將女子的美麗明艷與她的別緒離愁結合起來,創造出一種含愁的美。雖寫法有別,卻各極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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