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曙
輦路江楓暗,宮庭野草春。
傷心庾開府,老作北朝臣。
古都金陵,既是鐘山龍盤、石城虎踞的形勝之地,又是三吳佳麗地,六代帝王州。它雖有過繁華的一頁,但更多的是興亡更迭、悲恨相續(xù)的歷史。正是這個緣故,自唐代以來金陵便成為詩人憑吊江山勝跡、感慨千古興廢的游覽之區(qū)。
歷來懷古之作,都有面對所見之景,遙想往古之事的共同特征。詩人需要打破時空限隔,思接千載,古今交會,從歷史滄桑中尋找抒發(fā)感情的依托,作為興情寄詠的對象。司空曙這首《金陵懷古》絕句,前兩句以“輦路江楓”、“宮庭野草”即景興思,點破題意。從詩意來看,詩人來金陵游覽,正當(dāng)草木滋榮、春意盎然的季節(jié)。可是在他心中所喚起的感情,不是春的喜悅,而是懷古的凄涼。當(dāng)年六朝天子輦車行經(jīng)之路,早已荒廢,長滿了一片暗綠的楓樹。而昔日的宮中庭院,也荒蕪不堪,遍地野草,春來又生。在這兩句中,暗、春二字用筆很重,突出說明在這六朝繁華之地所見無它,唯有江楓凄暗,野草叢生,殘破荒涼,使眼前之景與往日帝都的豪奢形成強(qiáng)烈的今昔對比,構(gòu)成巨大的景觀反差,從而深沉有力地表達(dá)出感慨興廢的黍離之悲。故俞陛云《詩境淺說》云:“此詩前二句,輦路宮朝本蕩平之皇道,乃一則江楓凄暗,一則野草叢生,殊有黍離麥秀之悲。”
詩的后兩句,緊承前兩句而來。頻促的興亡相繼的歷史,造成了社會人生的亂離,詩人庾信便是這離亂中最為不幸的一個。《哀江南賦序》說:“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藐是流離,至于暮齒。”在他42歲時,奉梁元帝之命出使西魏,正值西魏破梁,元帝被殺,從此回歸無路,被迫強(qiáng)留北方。不久,北周又滅西魏,庾信只得轉(zhuǎn)而屈仕北周,遷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位望通顯,但是顯赫的職位并不能使他忘卻故國鄉(xiāng)土,詩賦中常充滿亡國隱痛和思念鄉(xiāng)關(guān)的深情。他不僅在《哀江南賦序》中說:“不無危苦之辭,惟以悲哀為主”,在《傷心賦》中也說:“既傷即事,追悼前亡,惟黨傷心,遂以‘傷心’為賦。”國亡家破,傷子之痛,亡國之恨交織在一起,再加上屈節(jié)出仕的痛苦,自然傷心已極。所以,司空曙金陵懷古想到庾信的不幸遭遇和痛苦心境時,便無限感慨地寫下了“傷心庾開府,老作北朝臣。”這兩句和杜甫《詠懷古跡》說的“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guān)”有著相似的情感,寫作年代也很接近。但言辭更為坦露,對庾信傷心于老作北朝羈臣的大悲大恨也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
司空曙這首五絕很可能作于安史之亂中。從其所作《賊平后送人北歸》驗證,他曾避亂南方,在“寒禽與衰草,處處伴愁顏”的憂苦中生活,有著某些和庾信相似的逢亂漂泊、思?xì)w故鄉(xiāng)的境遇和心理。從這個角度說,寫庾信的傷心老作北朝臣,則是將自己的身世之感一并打入詩中,懷古抒情,寫人寫己,思想情感便見沉重,而這也是和杜甫寫庾信的用意相通的。
這首小詩,即景懷古,由景及人,情景相融,古今疊合,哀婉凄涼,語淺意深。《唐音癸簽》謂“大歷十才子并工五言”,而此詩則在其懷古諸詩中尤為成功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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