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
濤頭寂寞打城還,章貢臺前暮靄寒。
倦客登臨無限思,孤云落日是長安。
朱樓深處日微明,皂蓋歸時酒半醒。
薄暮漁樵人去盡,碧溪青嶂繞螺亭。
這是二首題畫詩。蘇軾密友孔宗翰任虔州知州時,因為江水連年毀壞城墻,乃筑石城以抵御江水。他將城上樓觀臺榭的景色描繪下來,題為“八境圖”。熙寧十年(1077)春,東坡由密州知州調任徐州,代他知密州的就是孔宗翰。臨別前,宗翰出八境圖,求東坡為作序文和詩(蘇軾《八境圖后序》)。八境圖,實在是虔州的一處景觀,為什么稱為“八境”呢?東坡解說:“所自觀之者異也”(《八境圖序》),因而題詩八首于圖上。“濤頭寂寞”、“朱樓深處”為組詩的第二首和第四首。
“濤頭寂寞打城還”句,出自劉禹錫《石頭城》“潮打空城寂寞回”,直接描寫虔州石城的景象,形容贛江的浪濤拍打著石城,又帶著寂寞的心情和輕淡的寒意,默默地退回去。檃括前人詩語,緊扣畫面,妥帖巧妙,無斧鑿之跡。次句“章貢臺前暮靄寒”,既能很自然地承接起句,渲染石城上章貢臺附近寂寞悲涼的氛圍,又能與下面的詩意緊緊勾連起來,“暮靄”與“落日”遙相呼應,引出全詩望闕的情思。“倦客登臨無限思”,倦客,因宦游遠州而感到疲倦的人,這里指作圖的孔宗翰。他登臨章貢臺,聯想到郁孤臺上李勉北望京都的故事,產生了無限的情思。據《贛州府志》記載,唐代李勉任本州刺史,曾登上郁孤臺北望,悠然而生魏闕之心,乃改易臺名為“望闕”。結句“孤云落日是長安”,才拍合全詩,醒明題旨,原來孔宗翰登臨章貢臺上興發起來的,正是北望京闕,表述自己拳拳之心的情思。結句的字面,是從李白《春日獨酌》“落日孤云邊”句中化出;然而,詩的內在涵意乃是出自李白《登金陵鳳凰臺》“總為浮云蔽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長安,是漢唐故都,宋人寫作詩詞,習慣用長安代指北宋都城開封。長安見不到,只見落日孤云,在懷想朝廷的同時,隱含著憂慮奸臣擅權的情緒,意含言外,語近神遠。
“朱樓深處”一詩,環繞朱樓和螺亭兩個景點,形容畫中的景象。上二句寫“朱樓”。侵晨,“日微明”的時候,畫中人太守(即孔宗翰)就從“朱樓深處”外出;傍晚,太守返回朱樓,酒剛剛醒了一半。皁蓋,黑色的車蓋,《后漢書·輿服志》:“中二千石、二千石皆皁蓋,朱兩轓。”后代就成為太守的代稱。下二句寫螺亭附近的景色。薄暮,漁人、樵夫都已返回家中,只留下螺亭,依然屹立在碧溪青嶂之中。著一“繞”字,形象地表現螺亭的周遭都是青山綠水,景色優美秀麗。這座亭子,正是太守白天在此飲酒、觀賞,陶然于山水之間的處所。其意境,恰與歐陽修《醉翁亭記》相仿佛。
題畫詩必須具有兩種藝術功能,它既要將繪畫美轉化成詩藝美,還要將畫家構圖立意的藝術匠心轉化成詩情、詩境。蘇軾是位畫家,又是詩人,他的題畫詩《虔州八境圖》融通詩與畫的藝術三昧,淋漓盡致地描繪了圖上之景,抒寫了圖中之情,自然是上乘之作。“章貢臺前暮靄寒”、“碧溪青嶂繞螺亭”,原來是“虔州八境圖”上的景物,被蘇軾寫成富有美感的詩句。“濤頭寂寞”一詩所表現的望闕情思,“朱樓深處”一詩所表現的豁達胸懷,也都是孔宗翰作圖的本意。“朱樓深處”一詩還超越繪畫表現生活斷面和靜態形象的藝術特征,寫出了空間的變換(從朱樓到螺亭)、時間的推移(從早到晚)、人物的動態(出游、賞景、飲酒),豐富補充了“八境圖”的畫意,發揮了詩歌藝術的優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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