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
楊柳渡頭行客稀,罟師蕩槳向臨圻。
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
盛唐詩人的歌唱是爽朗而又富有青春氣息的,即使在一些描寫日常生活場景的詩篇中,也無不洋溢著欣欣向榮的情緒。王維的這首詩就是一例。詩里寫一位友人在春天里回江南去,詩人為他送行。這種人生的聚散本來是再平常不過的,可是詩人卻能在平凡中開掘出無盡的詩味。詩的首二句從眼前景、眼前事說起,“楊柳渡頭”點(diǎn)明送行的時令和地點(diǎn),“罟師蕩槳”則寫出友人由水路而去。“臨圻”一作“臨沂”,在今江蘇江寧縣東北,隋唐時把長江下游的南岸地區(qū)稱為江東,這當(dāng)就是友人此去的目的地了。這兩句看似直賦本事、寓目即景,其實(shí)景中含情、言外有意。“楊柳”非但是春之物色,亦關(guān)合離別,所謂“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晏幾道《清平樂》句),妙在落筆于有意無意之中。“行客稀”則是借局外之人寫局中之人,言與友人依依話別,留戀難舍,竟不知時過景遷,直到蘭舟催發(fā)之際,驀拾首才發(fā)現(xiàn)渡頭人空,終于不得不登舟啟程。李白有《送孟浩然之廣陵》詩云:“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是借外景寫出一凝睇遠(yuǎn)眺之人;王維這里則是借外景寫出一主一客話別恨短、遲回不去的情景。李詩寫分手之后,本詩寫臨別之際,著眼的時刻雖然不同,而以外景烘托人物的情思則同。這兩句似不著力,而在不動聲色之際,已透露出友情的深厚。
詩的后兩句,懸想友人歸程,在表現(xiàn)手法上一變而為情中生景。設(shè)想友人沿途兩岸春光明媚,從而表現(xiàn)出真摯的關(guān)切之情,這是一層;把自己飽滿的情思化為物色景象,這又是一層。古來詩人為相思設(shè)譬取喻的可謂層出不窮,而其情味卻大不相同。劉禹錫的“斑竹枝,淚痕點(diǎn)點(diǎn)寄相思”(《瀟湘神》詞),是寫相思的傷感的;李商隱的“芭蕉不展丁香結(jié)”(《代贈二首》之一)和“一寸相思一寸灰”(《無題四首》之二),則一寫相思的郁結(jié)情懷,一寫幻滅的悲哀。這些取譬大多不免苦澀和低沉。而王維的這首詩,卻用爛漫春色來比喻相思,春色是無邊無際沒遮攔的,意指相思的無處不到;春色是絢麗斑斕的,意指相思的濃烈馥郁;春色又是生氣蓬勃的,于是無限低回的相思也仿佛一掃窮愁牢落之態(tài),而變得爽朗、輕盈和明快。按古代詩歌中原有以春草喻離思的,如“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楚辭·招隱士》)、“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yuǎn)道”(《飲馬長城窟行》)等,王維的“春色”之喻,很可能由此生發(fā)而來,而春色較之春草,境界更為宏闊,氣勢更為充沛、蘊(yùn)涵也更為豐富,真可謂“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了!值此友人歸去之際,大江南北一派駘蕩春光,已令人賞心悅目,更何況有熱烈如春的友情處處伴隨,這當(dāng)是何等令人欣慰!而我們從中領(lǐng)略的,不僅有友情,而且還有樂觀開朗、富有展望的人生態(tài)度。這首詩的魅力也就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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