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先舒
蘇臺月冷夜烏棲,飲罷吳王醉似泥。
別有深思酬不得,向君歌舞背君啼。
自從東漢初年的野史《吳越春秋》和《越絕書》記載了西施入吳之事以來,西施傳奇性的經歷,牽動了歷代騷人墨客的情愫,留下了許許多多吟詠西施的詩篇。有的把她作為紅顏薄命的女子來詠嘆;有的借西施感嘆人生際遇的殊異;有的把西施看作亡國美人,流露出一種女人禍水的嘆息,甚至譴責她“素面已云妖,更著花鈿飾。臉橫一寸波,浸破吳王國”(鄭遨:《詠西施》);也有為她鳴不平的,徑直指出:“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羅隱《西施》)。“前代詩家的造詣不但是傳給后人的產業,而且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向后人挑釁”(錢鐘書語),是對后人的限制。難得的是,毛先舒的這首《吳宮詞》,立意不落前人窠臼,他另辟蹊徑,著意描述了西施矛盾復雜、痛苦的思想感情:她受吳王夫差的寵幸,朝朝暮暮,年年月月,不能不產生感情的回應;她又肩負著“惑其心而亂其謀”(《吳越春秋》)的復國使命,忘不了勾踐的深恩、祖國的重托。作者筆下的西施,不是亡國罪人或復國英雄的簡單的政治符號,不是紅顏薄命的象征。他對西施心理的剖析與刻畫,使西施更呈現為一個充滿感情律動的活生生的人,使西施的形象豐滿而真實。這,正是本詩的成功之處。
蘇臺,即姑蘇臺,吳王闔閭創建,夫差擴建增筑,相傳臺上有春宵宮,夫差在宮中與宮嬪徹夜飲酒作樂。殘月偏西了,烏鴉也已經棲宿,清冷的月光灑在寂靜的姑蘇臺上,春宵宮中夫差已爛醉如泥。歡娛已畢,夜深人靜,西施不由得想起勾踐的殊恩,感情上的矛盾產生無限的痛苦,她情腸百結,淚下聲咽。詩的上半聯寫的是環境、氣氛,一個“冷”字,既說明夜已深,又給富麗的姑蘇臺抹上一層凄涼的色彩。“醉似泥”三字,使人可以想見剛剛結束的那一場輕歌曼舞、開懷暢飲的歡樂場面,更襯托出眼前的清寂。這樣特定的時刻更容易勾起西施的故國之思,“向君歌舞背君啼”了。全詩一氣貫穿,無一處有西施二字,然而無處不在寫西施。
詠古以抒懷,是中國古代詩歌的傳統。作為創作主體的詩人,他們不同的經歷、處境、感情、氣質,決定了他們對同一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往往有不同的視角、不同的衡量尺度、不同的褒貶和愛憎。本詩作者毛先舒(1620—1688),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明諸生,父歿后不求仕進,致力著述,為“西泠十子”之一。他生明末亂世,不無亡國之痛;又在清初度過了大半生,自然也感受到了康熙時代的繁榮和強盛。他對西施矛盾心理的認識和刻畫,也許正是自己復雜心態的反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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