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草枯今日青,羈人又動故鄉情。
夜來有夢登歸路,不到桐廬已及明。
方干家鄉在江南新定(今浙江建德),從題意看,當是滯留長安、春日思鄉之作。我國古代懷鄉歸思的詩詞,不啻千萬。這種巳被前人重復過無數次的題材,如果不是巧于運思,是很容易雷同的。方干這首詩別出心裁,以歸夢難到,寓寄深切的鄉思。
鄉思鄉情是我國民族的重要文化心態,所謂“野人懷土,小草戀山”。早在戰國時期,荀子就說過:“過故鄉則必徘徊焉,鳴號焉,躑躅焉,踟躕焉。”(《禮論》)所以陸機有“佇立望故鄉”、杜牧有“憑欄苦回首”的名句。草枯草青,冬去春來,最容易引動游子的一縷鄉情。何遜《和蕭咨議》云:“昔期今未返,春草寒復青。”《左傳·莊公二十四年》“疏”:“秋分農功收藏,水寒草枯。”故首句“昨日”、“今日”不宜泥看,應即是去歲今春之謂。“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薛道衡《人日思歸》)。歲暮望歸,春來懷思,鄉愁繚亂。二句“又”字就點出“故鄉情”之頻頻來襲:草枯時思,草青時念;歲末鄉思,歲首鄉情;幾無時不來襲,無刻不縈懷。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三句即說昨夜鄉愁繞床,以至于夢見自己束裝登上歸途。李商隱《滯雨》云:“故鄉云水地,歸夢不宜秋。”而方于是春夜夢歸,夢境中他已經快走到家了,本應是“故山歸夢喜,先入讀書堂”(李商隱《別墅》),可是四句筆鋒突轉:還沒走到桐廬,天已經亮了,夢也醒了;心情惆悵,睡眼惺忪,才悟此時臥于床上,并未登歸,更未到桐廬。其巧思杰構正在于此。
岑參《春夢》詩:“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里。”戎昱《寄湖南張郎中》:“歸夢不知湖水闊,夜來還到洛陽城。”武元衡《春興》云:“春風一夜吹鄉夢,夢逐春風到洛城。”同以上三首,方干《思江南》也寫歸夢。但賀裳認為戎詩“不知湖水闊”有“搔首弄姿之態”,故略勝,而以方干詩為最好(《載酒園詩話》)。較其實,是各有千秋。所謂“搔首弄姿”,不過說戎昱詩中有詩人自己的影子在。唯方干末句雖從岑詩脫化而來,但卻化虛為實,“奪胎換首”。岑詩云“行盡江南數千里”,更不知其夢至何處,故虛;是不如“不到桐廬已及明”寫得實在。桐廬在方干故鄉新定的緊鄰北面,快要到家卻夢醒而化,愈實而愈見模糊影響,愈顯其懷鄉惜夢之情思縈回。李后主詞“路遙歸夢難成”,那又是“連夢也不來做一個”,視方干又顯其深沉遙憶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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