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手種桃李非無主，野老墻低還是家。

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

此詩承前詩更進之。前詩既怨春色過早地“遣花開造次”，本詩則說有比“造次”更甚者;前詩既責春色之“無賴”，本詩則說有比“無賴”更尤者。“手種桃李非無主”，點出前花乃為桃李之花。“手種”，詩人親手栽植。這不僅表明詩人對它們的愛惜，而且也表明對它們寄托著期望：作為他客居孤寂的陪伴。“非無主”的正面意思是“本有主”，詩人對它們享有所有權，當然也有保護的責任。“野老墻低還是家”，點明前詩之鶯語的地點。“野老”謂詩人自己，他常自稱“少陵野老”，直解即為野行(長期漂泊)的老頭兒。“墻低”當是指草堂，“還是家”，即無論怎樣簡陋寒酸總還算是個棲息之地呀!“野老”本無“家”可言，正因為如此，低矮的草堂對他的意義尤為重要，這是他客居之中可憐的溫暖所寄呵!后兩句實寫桃李，虛應草堂。從意思上說，應該是“夜來吹折數枝花，恰似春風相欺得”，但將“恰似”句置前，更能起到驚心動魄的藝術效果。春風好像也在欺侮老人一樣，在夜里偷偷地把許多花枝吹斷了。春風當然無所謂“欺”與不“欺”，這里一是表明詩人在情感上對“春風”的“敵視”，因為他覺得正當他客愁不起的時候春風頻至是在有意和他過不去;另一方面表明詩人的“運氣”不好，俗話說“虎落平陽被犬欺”，當他落魄的時候，“春風”也來欺人;“吹折數枝花”，是“欺”的具體表現，俗話說“人該倒霉，喝涼水也塞牙”，就那么幾株桃李，也會被吹折。“桃李”作為詩人的客中陪伴，“吹折”無疑對詩人是很大的感情打擊，這表明少得可憐的慰藉也被摧毀了，“客愁”因此就更難排遣;詩人既是桃李的“主人”，卻不能享有擁有它們的權利，這正表明他的“地位”之低下;他雖然有保護它們的責任，但卻不能夠履行，則表明他似乎無可作為。“吹折”與“非無主”相應，表明“春風”根本不理會他的權利，他的存在，這正是“相欺”的深層意義。詩人既憤怒又惋惜、而且不無慚愧，于是用了“夜來”二字，表明“相欺”是偷襲，這使得詩人來不及防備，而這正好是“春風”“無賴”的又一證明。

當“桃李”被“吹折”的時候，詩人的“墻低”之“家”的命運會怎樣呢?詩中沒說，但讀者大約不難想象吧。另外，前詩言花開，此詩言花落，可見春天又深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