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曲·聰明累（第五回）

【原文】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①！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②。

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③。

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④；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

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

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注解】

①機關：心機，陰謀權術。卿卿：夫婦、朋友間一種親昵的稱呼。

這里指王熙鳳。

②死后性空靈：“死后性靈”是迷信的說法。使鳳姐難以瞑目的事，最有可能是指她到死都牽掛著她的女兒賈巧姐的命運。

③奔騰：在這里是形容災禍臨頭時，各自急急找生路的樣子。

④意懸懸：時刻勞神，放不下心的精神狀態。

【背景】

這首曲子是寫王熙鳳的。曲名“聰明累”，是受聰明之連累、聰明自誤的意思。語出北宋蘇軾《洗兒》詩：“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p>

【賞析】

王熙鳳是賈府的實際當權派。她主持榮國府，協理寧國府，而且勾通官府，為所欲為。這是個政治性很強的人物，不是普通的貴族家庭的管家婆。她的顯著特點就是“弄權”，一手抓權，一手抓錢，十足表現出剝削階級的權欲和貪欲。王熙鳳不僅是一個人，而是代表了一個階級?！昂隼拼髲B傾，昏慘慘似燈將盡”，不光是王熙鳳的個人命運，也是垂死的封建階級和他們所代表的反動社會制度徹底崩潰的形象寫照。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此兩句意為：費盡心機，策劃算計，聰明得過了頭，反而連自己的性命也給算掉了。道出了正在走向沒落的封建勢力的共同規律。王熙鳳是四大家族中首屈一指的“末世之才”，在短暫的幾年掌權中，她極盡權術機變、殘忍陰毒之能事，制造了許多罪惡，直接死在她手里的就有好幾條人命。為了三千兩銀子，她略施一點小手段，就害死了張金哥和長安守備的兒子。此外還有賈瑞、鮑二家的、尤二姐等人都先后死在她手里。興兒還說她：“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边@些話是通過興兒的嘴說出來的，實際上就是作者的看法。她是賈家這座大廈的頂梁柱，同時又是這座大廈的蛀蟲；她照管著賈家的“長明燈”，又恨不得一口喝干燈里的油。連她自己都承認：“若按私心藏奸上論，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頭退步?！钡@一切只不過為她自己的最后垮臺準備了條件，因為她最終一步也沒退，當忽喇喇大廈傾倒時，第一個就要把她壓死，“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脂硯齋批語透露，按照曹雪芹的原意，這個賈門女霸的結局是很糟的。在賈家敗落后，她要被關押在“獄神廟”，有一番“身微運蹇”、“回首慘痛”的經歷，最后凄慘地死去。唉！真是“一場辛苦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其實，鳳姐的慘痛結局只是自食惡果，并不是什么人世禍福難定。她越是精明能干，越是加速了賈府的破敗與瓦解，而她的結局必定是與之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