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樓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這首感慨知音難遇的詩,寫的是一位失意游子,由于在羈旅途中偶然聽到高樓上傳出一曲弦歌,引起了感傷之情。
全詩開始四句劈空而起,賦中見興。幾筆明快的線條勾勒了此詩特殊的環境背景:一座聳入云霄的高樓,華貴典雅,曲檐重階,樓窗雕花交錯。然而它卻座落在蕭索冷清的“西北”位置上。這含有肅殺秋風的西北方位,給高渺飄忽的意境染上了一層悲涼的色調。
在簾幕低垂的綺窗后面,一定藏著嬌貴的美婦人,衣錦玉食,鶯聲燕語。然而從浮云般的高樓中傳出的卻是哀怨不絕的弦歌聲: “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這出人意料的歌聲不由引起聽者的猜想。以下六句是從旁觀角度寫到了高樓思婦的哀怨。
詩人從如怨如怒,如泣如訴的琴曲中猜度“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漢劉向《列女傳》載:春秋時,齊國大夫杞梁戰死。其妻迎喪于城郊之外,枕尸痛哭。十日后自殺,而城亦為之崩塌。因漢樂府民歌中有《杞梁妻嘆》一曲,哀婉凄苦。后人即以“杞梁妻”作為一切命運悲慘的婦女的代稱。久之敷衍出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此用“無乃”二字十分傳神。詩人因未睹樓上女子之面,只因聽曲而思人,進而產生聯想:誰唱得這樣悲哀呢?大概是一位和杞梁妻同等命運的孤苦女子吧。這一問一猜,加重了氣氛的悲涼程度。而“無乃”這游移不定的語氣,更使眼前悲涼哀婉的氛圍如夢如幻,似虛似實,并為下面四句對弦歌聲的描寫做好了鋪墊。
“清商隨風發”是弦歌的開始。 “清商”即清商曲辭,樂曲名。最早是不帶音樂的“徒歌”,這一點不同于古代的樂府歌辭。正因為它們是“因歌而造聲的”,所以具有創造的性質,便于抒發情懷。且又源于南方的民間文藝,如清商曲辭之最重要的“吳聲歌曲”(太湖流域的民歌)和“西曲歌”(湖北荊楚歌曲),這些民歌多以戀愛為題材,富于浪漫色彩,充滿著纏綿悱惻之情。加之與五行(金、 木、水、火、土)四季和五方(東西南北中)相配置,商聲屬金行,配西方,含秋氣。其聲蕭瑟,其情哀婉。
“中曲正徘徊”樂曲奏到中間部分,嗚咽悲泣,百曲千折,若斷若續,若即若離,似有無限愁絲,縈繞徘徊,難以排遣。于是她“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將同一基調的旋律加上泛聲,反復彈奏,而伴之的再無歌聲,只有發自內心深處的長嘆。弦歌者本想借歌消愁,但愁云郁積在胸中,濃得撥不開,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隨著琴曲初時的愁怨漸漸變成悲憤,當樂曲升華到最高音時,戛然而止。 “別有幽情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千種離愁,萬種別緒,一齊涌上心頭。竟無語凝噎,一時難以表達。
高樓上的女子弦歌之聲停止了,但卻撥動了聽者的心弦,激起失意游子的強烈共鳴。這煢煢守空房的思夫之情,和客游他鄉宦途失意的游子思婦之感,不正是同出一轍嗎?樓下聽曲之人和深閨女子雖未相見,但通過空中傳響,早已溝通了情感,心有靈犀一點通。他了解她的心情,同情她的遭遇。在一片琴曲聲中,他已成了她的識曲、知音。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同情既難得,知音更難遇。聽者對歌者已非一般的感嘆,而是用心靈的音符奏出同一旋律的合弦。
由于樓上女子和樓下“知音”感情上融為一體,在舉目無親,四顧茫然的境遇里,作為游子的詩人油然而產生了“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的暢想。鴻鵠高飛,一舉千里,詩人愿同知音頡頏一起,擺脫世間污濁,鵬程萬里,一起去尋求理想的王國。全詩至此道出了詩人的主旨,表達了他對黑暗現實的不滿,和對理想的熱烈追求。這極富浪漫主義的結局,似是脫離現實的幻想,細細嚼味才覺乃是針砭現實的有力一筆,猶如高山響磬,余韻無窮。
全詩以聲傳情,以曲達意。詩中女主人公雖未露面,但自始至終處于詩的中心地位。她盡管深居高樓之內,若在浮云之中,在感情上卻成了游子的摯友。她與游子未語一聲,但其弦歌緊緊牽住游子的心。靠的什么?靠的空中傳響,高山流水在心弦上流淌。明人陸時雍評說: “空中送情,知向誰是,言之令人悱惻。”正點出了此詩隔而不隔,若隱若現,虛實相間的藝術特色。也說明了詩中空靈縹緲的藝術境界在讀者心目中喚起豐富的感受。
此詩在藝術構思上,平淡中見新奇,自然中見工巧。從聽者角度入手,按其所見、所聞、所感逐一展開,最后以聽者的暢想作結。貌似平淡無奇,細細玩味,可見匠心。從整體上看,全詩脈絡清晰,變化有致,平易自然,如無縫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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