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王粲
端坐苦愁思,攬衣起西游。
樹木發春華,清池激長流。
中有孤鴛鴦,哀鳴求匹儔。
我愿執此鳥,惜哉無輕舟。
欲歸忘故道,顧望但懷愁。
悲風鳴我側,羲和逝不留。
重陰潤萬物,何懼澤不周?
誰令君多念,自使懷百憂。
王粲是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并被劉勰譽為“七子之冠冕”,可見他在建安詩壇有很高的地位。鐘嶸說他的詩“其源出于李陵,發愀愴之詞”,這一方面是因為他身當亂世,17歲起就往荊州避難,因而“遭亂流寓,自傷情多”(謝靈運語);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同其他建安詩人一樣憂時傷世,欲有所為而不得,因此常懷抑郁之感。他的《雜詩》“日暮游西園”就是這樣一首情調悲涼的作品。詩中說:“日暮游西園,冀寫憂思情。曲池揚素波,列樹敷丹榮。上有特棲鳥,懷春向我鳴。褰袵欲從之,路險不得征。徘徊不能去,佇立望爾形。風飆揚塵起,白日忽已冥。回身入空房,托夢通精誠。人欲天不違,何懼不合并。”曹植《贈王粲》就是這首詩的擬作。黃節說:“自‘羲和逝不留’句以上,皆逐句相擬。……植雖擬粲詩為贈,然亦就粲之身世立言。”(《曹子建詩注》)這一闡釋,對我們理解這首詩有一定的幫助。
“端坐苦愁思,攬衣起西游。”這里的“西游”,即原詩中的“西園”,指“銅雀園”。這兩句寫詩人為愁思所苦,攬衣而起,欲借游賞以排遣。這里雖未點明愁因,卻渲染出一種籠罩全篇的氣氛,仿佛一支樂曲一開頭就彈奏出一個悲涼的調子。
“樹木發春華,清池激長流”兩句,境界一轉,繪出春花競發、碧水爭流的景象,恰似一幅色彩明麗、生機勃勃的春天的圖畫,令人賞心悅目。然而,詩人所獲得的僅僅是片刻的愉悅和快感,因為他忽然看見“中有孤鴛鴦,哀鳴求匹儔”。這一與滿園春色不諧和的景象,卻格外引起了詩人的注意,深深觸動了他心中本來就深切難抑的愁思。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這只孤獨的鴛鴦,是對王粲的比喻,它悲鳴著呼喚伴侶,顯然用來比喻王粲苦苦尋求志同道合的知己。對此“孤鴛鴦”的“哀鳴”,以憐才著稱的詩人自然不會無動于衷,所以即刻表示: “我愿執此鳥。”但轉念一想,自己沒有權勢,愛才而不能援才,于是語氣又為之一變: “惜哉無輕舟。”這兩句仍然采用比喻的手法,形象表達出詩人愿與王粲結為摯友共展功勤而不得的心情。這樣一種愛莫能助的深沉嘆惋在曹植詩中屢見不鮮,它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作者對當時人才受到壓抑這一現實的不滿。 “欲歸忘故道,顧望但懷愁”兩句,抒寫自己因此而心神恍惚以至不識歸路和既戀戀不忍離去、 “顧望”又更添愁思的復雜情感,極為真切動人。此時此刻,原本明媚如畫的春景在愁人眼里頓時黯然無光,春風、夕陽,仿佛都染上了凄厲的色彩。 “悲風鳴我側,羲和逝不留。”雖是寫景,卻顯然包含著詩人強烈的感情。因此,與其說它描寫的是自然景象,不如說是詩人對他所感受到的社會現實的形象反映。
以上部分受王粲《雜詩》的影響,字里行間流露出悲愴的氣氛。然而消極頹唐不是曹植的性格。他傳于后世的詩文表明,不論他處于何種境地,也不論他受到什么挫折,都不放棄理想,不喪失信心。正是這種執著追求的精神,使他的詩形成“骨氣奇高”的特色,并使他成為建安詩壇最杰出的代表。這首詩也是如此,詩人在曲折含蓄地吐露了愁懷之后,轉而安慰友人。 “重陰潤萬物,何懼澤不周”,將魏王曹操比作“重陰”,意思是他象雨露一樣滋潤著萬物,又何愁有恩澤不到的地方呢?這兩句既是擬王粲“人欲天不違,何懼不合并”,也是詩人自己的堅定信念和頑強追求的表現。最后以“誰令君多念,自使懷百憂”作結,一則直陳王粲懷才不遇的苦衷,同時以貌似責備的語氣表達了對友人的深切關懷。
贈友詩是曹植詩作中值得注意的一個部分,這類詩為數不少,而且頗多名篇。詩中所表現的對待友人的真摯感情,尤其是為實現政治理想而求賢若渴、禮賢下士的精神,使之不僅得到當時許多才德之士的擁戴,也贏得了后人的高度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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