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詩
(其一)
漫漫秋夜長,烈烈北風涼。
展轉不能寐,披衣起彷徨。
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
俯視清水波,仰看明月光。
天漢回西流,三五正縱橫。
草蟲鳴何悲,孤雁獨南翔。
郁郁多悲思,綿綿思故鄉。
愿飛安得翼,欲濟河無梁。
向風長嘆息,斷絕我中腸。
“雜詩”始見于《文選》所選漢、魏人詩歌的題目。李善說:“雜者,不拘流例,遇物即言,故云雜也。”(《文選》王粲《雜詩》注)故此“雜詩”的意思近似于“雜感”。曹丕共作《雜詩》二首,均寫游子久居他鄉的悒郁心情。沈德潛說: “二詩以自然為宗,言外有無窮悲感。”(《古詩源》卷五)當時戰亂頻繁,征戍不斷,生產凋敝,民不聊生,有不少人被迫離鄉背井,飄泊東西。因此游子詩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那個時候社會動亂的現實。本篇為《雜詩》其一,描寫和抒發了一位客居北方的游子,在深秋月夜對南國故土的思念。
全詩可分為兩層。前十二句為第一層,主要是寫景,兼寫游子中夜起彷徨的舉動。首二句以“秋夜長”和“北風涼”交待了時間、地點與環境。加之“漫漫”、 “烈烈”的渲染,北方秋夜深沉、蕭瑟、凄清的氛圍躍然紙上。在此鋪墊下, “展轉”四句活托出一個心事重重的游子形象。他從“不能寐”到“起彷徨”到“露沾裳”,以突出的不安追趕著時間的遞進。這造成懸念:他在想什么! ?詩人沒有即刻回答你,而是接著寫他的“俯視”與“仰看”。在這俯仰之間,詩人又為我們展現了清澈的碧波和象碧波一樣清澈的月光。世界忽然收住了聲響,變得異常寧靜。那游子的心潮是否也隨之而平息?詩人仍然沒有回答,而是順著月光繼續寫夜空的景象:銀河的西轉,群星的璀璨。浩瀚的宇宙似乎會使人們忘記一切——自然包括世間的種種苦痛。然而,它卻召喚來了草蟲的悲鳴和孤雁的南飛!于是,天地間又恢復了喧囂,和著凄厲的風聲,匯成了秋的合唱。但這合唱畢竟發生在月冷露寒之時,它以有聲勝過無聲,制造了空前寂寥的氛圍。這一切聲響,這一切靜的和動的畫面,都同游子的鄉情絲絲入扣,是那么強勁地敲動著他的心扉。特別是雁的南歸,其孤寂之狀頗似游子,而其重返故里之幸又非游子所能望塵;那么草蟲的悲啼,豈不正是游子的心曲! ?這些景物和聲響的描寫,都在若明若暗地蓄備著一種非吐不可的氣勢。此刻,游子鄉情的直抒已恰到時候,而當他的心扉一旦打開,那感情的潮水則如高瀑飛瀉。
詩的后六句為第二層,是直接抒發游子思鄉的感情。 先用“郁郁”形容“悲思”的深重難解,用“綿綿”形容“思鄉”的縈回不絕。短短十個字,便把游子積久的哀苦的鄉情抒寫得相當充分。接下二句就勢一振,以“愿飛”和“欲濟”,直披游子疾速返歸故里的熱切愿望。然而, “安得翼”與“河無梁”卻令之即刻化作泡影。理想同現實間的這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巨石般重壓著游子的鄉情,使之變得深沉而抑郁。詩至此,方道出游子夜不能寐、久久徬徨等舉動的緣由,從而解決了讀者的懸念。最末兩句: “向風長嘆息,斷絕我中腸。”以失望中不可遏制的聲聲長嘆,把游子悲痛欲絕的思鄉之情推向高潮。
本詩在寫景與抒情的結合上很有特點。它的寫景具有秋夜的典型特征,畫面明晰逼真,聲畫相映成趣。更重要的是,景物的描寫突出了人的主觀感受,寫北風則言“涼”,寫水波則言“清”,寫月光則言“明”,寫蟲鳴則言“悲”,這就為客觀境界與主觀情志的和諧統一創造了條件。一方面,凄涼寂寥的景觀不僅襯托和部分反映著游子思鄉的悲情,同時也醞釀和促進著悲情的發展及進發。另一方面,游子感情的抒發既是游子內心積郁的自然流露,同時也是天然景觀、氛圍連續刺激所導致的必然結果。此外,本詩的寫景還與饒具情緒內涵的動作描寫有機結合, “展(輾)轉”、 “披衣”、 “徬徨”、 “俯視”、 “仰看”這些動作,在詩中的特定環境里都是游子不安心態的明顯表現,而它們又體現出景觀所激的痕跡。特別是“俯視”二句,在動作描寫中寫景,將動作與景致相溶,非但節約了筆墨,也加強了二者的聯系。又如“向風”句,干脆借助烈烈北風來強化“長嘆息”的效果,情、景與動作濃縮在一個短句里,構成了豐富的詩歌意象。以上這些特點,對于游子感情的充分抒發,無疑起著積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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