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詠懷二十七首
(其十一)
搖落秋為氣,凄涼多怨情。
啼枯湘水竹,哭壞杞梁城。
天亡遭憤戰,日蹙值愁兵。
直虹朝映壘,長星夜落營。
楚歌饒恨曲,南風多死聲。
眼前一杯酒,誰論身后名。
這是《擬詠懷》的第十一首。詩中追念梁元帝江陵之敗。
“搖落秋為氣”句,用宋玉《九辯》典,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 “氣”,東漢王逸注: “寒氣聊戾,歲將暮也。”意謂秋天氣勁疾,將到歲末。 “搖落”,王逸注: “華葉隕零,肥潤去也。”意謂花葉隕落凋零。 “凄涼多怨情”承接上句。這二句說秋天草木凋落,一片凄涼,使人充滿悲怨之情。按,梁亡于承圣三年秋冬之際。又,庾信《傷心賦》中亦有“悲哉秋風,搖落變衰”之句。 “啼枯”句用湘妃典,相傳舜死于蒼梧,他的兩個妃子將沉湘水,望蒼梧而哭,淚灑于竹上,點點成斑,事見西晉張華《博物志》。“湘水竹”即湘妃竹、斑竹。 “哭壞”句用杞(qi)梁妻典,杞梁為戰國時齊大夫,戰死于莒國城下,傳東漢蔡邕撰《琴操》: 杞梁戰死,妻泣曰: “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人生之至苦矣!”哭了十日城為之崩。 “杞梁城”即杞城,今河南杞縣。這二句清倪璠注云: “言(梁元帝)江陵之敗,君臣被戮,殺傷者眾,有夫妻離別之苦也。”《哀江南賦》: “城崩杞婦之哭,竹染湘妃之淚。”說的也是江陵之亂。以上四句寫梁亡以后的凄涼悲慘的景象。
“天亡”典出《史記·項羽本紀》:項羽曰: “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天亡遭憤戰”意思是天意使亡,又遭遇使人怨恨的戰爭。 “日蹙”,蹙,同促,緊縮, 《詩經·大雅·召旻》: “今也,日蹙國百里。”意思是說國土每天縮小百里。以上二句寫梁朝戰爭失利,士兵愁怨。 “直虹”, 《晉書·天文志》: “虹頭尾至地,流血之象。” “長星”, 《晉書·天文志》: “蜀后主建興十三年,諸葛亮帥大眾伐魏,屯于渭南。有長星赤而芒角,自東北西南流,投亮營。……占曰: ‘兩軍相當,有大流星來走軍上及墜軍中者,皆破敗之征也。’九月,亮卒于軍,焚營而退。”這兩句寫梁朝江陵之敗已有征兆。 “楚歌”用項羽“四面楚歌”之意。饒,多。 “南風”,南方的樂曲,《左傳·襄公十八年》: “晉人聞有楚師。師曠曰: ‘不害。吾驟歌北風,又歌南風,南風不競,多死聲。楚必無功。’”倪璠注釋說: “梁元帝都江陵,本楚也,故多引楚事以為辭。”這二句說梁朝最后兵敗國亡。以上六句總寫梁朝之敗亡。
“眼前一杯酒,誰論身后名”,本于《世說新語·任誕》: “張季鷹……曰: ‘使我身后有名,不如即時一杯酒。’”這兩句說梁朝君臣只貪圖一時的享樂,而無后顧之憂。總括梁亡的原因。
這是一首感慨、追懷梁朝江陵敗亡的詩。全詩用的是倒敘、追敘的藝術手法。先寫梁亡以后的凄涼景象;再寫江陵陷落,梁朝君臣被害,多少人為失去親人而啼哭;進一步寫江陵陷落前,戰爭失利,既是天意,又值士兵愁怨;然后寫戰前已經有了敗亡的不祥之兆;進而用“楚歌”、 “南風”典說明梁朝必然軍敗國亡;最后指出這是因為江陵君只顧眼前樂,而無身后憂。這首詩猶如層層剝繭,全詩六聯可分六層,條理非常清楚。此詩用秋景起興,以凄涼悲怨之情入手,情景交融,觸景傷懷,由此引入正題,使全詩充滿悲壯慘愁的色彩和情調,讀來如充溢血淚的悲訴。 “天亡遭憤戰”至“南風多死聲”數聯,更是“琢句堅蒼”(清黃子云《野鴻詩的》評庾詩語)。結句用前人典,看似平淡而深意在焉。
這首詩從首聯至末聯均用典,全詩共十二句,用典竟多至十個。“搖落秋為氣,凄涼多怨情”、 “滅亡遭憤戰,日蹙值愁兵”、 “眼前一杯酒,誰論身后名”等句,雖用典而讀來又使人不覺得在用典,自然而流暢,正如清人沈德潛所評的“使事無跡”(《古詩源》卷十四)。另外,此詩除首聯及末聯外,中間四聯均是很精工的對仗,讀來音韻鏗鏘。
杜甫《戲為六絕句》之一說: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這不僅是指他晚期的賦作, “凌云健筆”四字亦包括《擬詠懷》27首,而本詩正體現了這一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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