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三首
(其一)
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
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
(其二)
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
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
(其三)
郎為旁人取,負儂非一事。
摛門不安橫,無復相關意。
《子夜歌》是南朝民歌,屬樂府《清商曲·吳聲歌曲》類,宋郭茂倩《樂府詩集》輯有42首。《子夜歌》相傳為晉代一個名叫子夜的女子所造聲,歌詞則是群眾創作,都是寫男女戀情的。
以上所選三首,均以女子的口吻,或抒寫愛情的失意,或譴責對方對愛情的不貞,或表達遭受遺棄的憤懣,反映的都是愛情、婚姻上的痛苦;在藝術表現方面,它們卻既有這類民歌的共同之處又各具特點。
第一首“始欲識郎時”,開頭兩句便毫無掩飾地坦露出一位少女純情的內心世界,展示了她對愛情的美好愿望:從一開始結識心上人,就渴望兩顆相愛的心能象一顆心,永遠姣好,永不離分。然而,事實卻不隨人愿,她的希望落空了,愛情失意了。其中具體的原因、過程詩中并未交代,也無須交代。詩歌的審美只要使我們感受到人物情感的撞擊,也就夠了。那么,這首民歌是如何表現主人公的心底波瀾與感情變化的呢?這就要聯系三、四句來看。
三、四句說“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這里,作者在整體上是以女子眼前生活中的形象取譬,在具體形式上又巧妙地運用諧音詞和雙關隱語,來表現女主人公的全部心境。表面看來,這兩句是說把理好的絲線織進殘破的織布機,可怎么沒有想到織不成匹呢?但在句子中,作者以“絲”諧“思”,利用同音雙關,隱女子之“相思”:而又以“匹”諧“匹配”的“匹”,利用同字雙關,隱“匹偶”之意。這樣,我們就體味到三、四句所隱含的本意:空有癡情一片,到頭來卻終于難成配偶。 “殘機”,大概是說明這女子找錯了對象吧?至此,這位少女對愛情由熱烈憧憬、真摯追求到理想破滅、悵然若失的情感歷程便歷歷在目了。
這首子夜歌,開頭兩句直抒胸臆,是許多民歌中常見的表達方式,顯示出民歌質樸的特點;而三、四句采用諧音雙關的表現形式,則是子夜歌中許多篇章特別喜歡使用的一種藝術手法。
第二首“儂作北辰星”,不取雙關隱語,而通篇以天上日月星辰來作比,采用明喻的修辭方式來表達。儂,吳地方言,自稱詞,意即“我”。北辰星,即北極星,從地面上看它是永遠不移動的。一、二句先以北辰星的千年無轉移自喻,說明自己對愛情的忠誠、專一,永不變化。三、四句則以太陽朝出東方、暮下西方來比喻男子朝秦暮楚變化不定的行為,譴責他對愛情的不貞。歡,男女對其所愛的人的稱呼。還(xuan旋),轉,旋的意思。這首民歌,把抽象的愛情變化賦予具體可感的形象,在自喻、他喻的基礎上,又使北辰星與太陽、自己與對方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種比中有比的方法,使讀者在五言四句的簡約藝術形式中,不僅獲得較多的意蘊,而且便于理解。
第三首“郎為旁人取”,抒發的是一個女子的怨憤之聲。因為,她面對著一個愛情上的負心漢。不過,即使表現這樣的主題,它也并不聲色俱厲、劍拔弩張,較之前面兩首,倒更見南朝民歌宛曲的特點。
看,明明是負心人背叛了愛情離她而去,上來第一句卻使用一個被動句說“郎”被別人奪走了。這樣寫,似乎使人感到罪不在他,似乎說明他的背棄行為至少是被動造成的,這就在讀者的心里造成懸念、產生疑問:果真如此嗎?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接下來第二句似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但卻又飽含了這一問題的答案,那就是: “負儂非一事”。這一句將讀者的視線拉遠,卻很富情韻,很能觸發讀者的想象:過去,那個負心人怎樣一次又一次地有負于她,而她為顧全兩人的感情又怎樣一次又一次地隱忍了下去,可是無論怎樣委屈求全也留不住他的心;如今,他終于拋棄了故人,另求新歡。從感情的表達看,一句平起。這第二句卻如水揚波,激出一股怨憤之氣。而兩句本身又都是以率直的方式表現人物曲折的心理,所以讀來宛轉有致。
為了讓人物的感情有進一層發展,三、四句仍采用以日常生活形象取譬和同音雙關的手法來加以刻畫。摛(chi癡),張開;橫,門閂。關,雙關“關閉”、 “關心”兩方面的意思。合起來看,這兩句是說:你現在的心,好象不安門閂而張開的門一樣,對我再也不關心了。這里,由眼前的怨恨而聯想到日后的處境,女主人公油然而生的凄涼、孤獨之感,充溢紙面。民歌中一些慣用的藝術形式怎樣更好地為內容服務,于此可見一斑。
上一篇:始作鎮軍參軍經曲阿作|原文|翻譯|賞析|鑒賞
下一篇:子夜歌三首|原文|翻譯|賞析|鑒賞